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尹馦馦試圖釐清內心的迷惘。
剛剛,她稱阿昶為「自己最愛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是說她其實是愛著阿昶的嗎?只是她一直都不自覺嗎?
她是真心把阿昶當成哥哥?還是因為太過習慣阿昶的存在,所以才把他們的感情當成了親情?
越想,她的腦袋就越是變成一團漿糊。向來能夠精確整合各類情報的腦袋,此刻完全呈現當機狀態。
她愛阿昶嗎?
她是真的愛著他的吧。尹馦馦哀傷地想著。
如果她不愛他,為何會因為他跟別的女人約會而感到心痛、感到悲傷、感到情緒紛亂、心頭像被人剜去一塊、呼吸也不再順暢……
(「愛情不是石蕊試紙,沒有人能夠告訴你愛情中的酸甜苦辣,究竟會導致兩人的感情有什麼樣的燮化。你現在以為的苦,或許會變成未來的甜蜜基石;現在的喜悅,也有可能變成兩人分手後最心酸的回憶。」)
當初楊尊在對她說這句話時,她其實並不懂當中的意思,不懂為何喜悅會變成最心酸的回憶?
但現在,她似乎有些瞭解了。
因為每當她想起不久前還是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段與阿昶相依為命的日子,總是時時刻刻充滿歡樂的時光……她多麼希望時光能就此停留。
已經來不及了……
再也回不到那段日子了……
腳步虛浮,剛才好像撞到什麼東西似的,但尹馦馦還是失神地繼續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裡,只知道她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她可能就無法壓抑亟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直到一片強烈的白光忽然投照到她身上,眩亮得幾乎刺傷她的眼,尹馦馦才赫然回過神,並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走到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了。
所有的思緒在瞬間被抽空,只剩下一個認知──
自己正站在馬路上,而且有輛車正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她。
她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子像只張牙舞爪的巨大怪物,朝她衝撞而來。
嘰──
一長聲足以刺痛人耳膜的剎車聲響起,雖然多少減緩了車速,卻還是無法完全止住車勢,車子繼續以高速衝來。
尹馦馦害怕極了,她知道自己應該閃開,往左跑也好,往右躲也罷,就是不要呆呆地站在原地,等車子撞過來。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車頭的保險桿輕叩她的膝頭,尹馦馦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事情發生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違反了牛頓的地心引力論點,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好奇怪的感覺,為什麼一點都不會痛呢?輕輕柔柔地,完全不像剛被車子撞到應有的痛楚。
她聽到了尖叫聲,卻又戛然而止。尹馦馦本以為那是她的聲音,卻又覺得那聲音跟自己完全不一樣。
隨著叫聲響起,她的視線恰好落在路旁的行人身上,人群中有一個女人正以手捂嘴,看樣子剛剛的尖叫是她發出的。
尹馦馦可以清楚瞧見她臉上的訝異,與不可置信。
或許她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目睹車禍經過吧!
該害怕的,但不知為何,車子撞上自己前的害怕與不安,在這一刻居然全數消失,只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心靈,去感受著飛翔時不受重力影響的奇妙。
可騰空飛翔的美好感覺不過維持了兩秒鐘,地心引力便再次發揮作用──
尹馦馦發覺自己正急速下墜。
砰的一聲,尹馦馦知道這是自己的身體撞上地面的聲音,因為她視線所及的範圍,除了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就是一雙雙款式各異的鞋樣。
她漠然聽著四周喧擾的人聲,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啊,一定是剛剛落地時撞到頭的緣故,她大概快昏倒了。尹馦馦恍然大悟,但所有的情緒早被抽空,即使明知自己即將陷入昏迷,她只是睜著越來越空洞的眼,無法抗拒昏眩來襲。
還是沒有任何痛覺。尹馦馦好生疑惑。會不會是因為痛過頭了,所以才感覺不到痛楚?
從她被撞到的那一秒鐘開始,四周的喧嘩聲就沒停過,而且還有越演越烈的傾向,她受的傷很重嗎?
因為沒有任何痛覺,所以尹馦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受傷,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血,所以旁人才會這麼驚慌失措。
如果她真的是受了很重的傷,會不會死掉啊?
爸爸、媽媽、焦伯伯和焦伯母都是死在車禍中,所以從那之後,她就很害怕看到車禍,沒想到現在她也步上同樣的後塵……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尹馦馦的心頭,她突然好想見到焦昶。
「阿……阿……」
她張口,試圖呼喚焦昶的名,但出口的只有破碎且不成調的音節,口乾舌燥得彷彿許久沒喝過水的沙漠旅人。
遠方似乎傳來救護車的呼嘯聲,喔咿喔咿的救難聲響也越來越近了。
「……昶…….」
明明在面對死亡的威脅,可不知為何,尹馦馦卻一點也不害怕,若說有什麼讓她好怕的,就是如果在她死前還見不到阿昶最後一面怎麼辦?!
她不要在還沒有告訴阿昶「她愛他」之前就死去。
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的真實心意,她不想帶著這個秘密死去。
「阿昶…….」
直到陷入昏迷的前一秒鐘,尹馦馦腦中仍轉著這個念頭──
如果能再見到阿昶,她一定要親口告欣他,她愛他。
第九章
首先讓她恢復知覺的,是刺鼻的消毒藥水味。
然後,她聽到有人走動的腳步聲,雖然那人已刻意放輕腳步,但在全然安靜無聲的空間裡,仍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人似在踱步,雖然力持平靜,卻無法完全壓抑住那人的心急如焚。
「……怎麼會這樣呢?手術都結束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沒醒過來?」
那人的聲音好壓抑、好壓抑,像是在逼迫自己不要大叫。那人一開口,尹馦馦就覺得好熟悉,雖然一時認不出這女聲是誰,但的確是屬於她認識的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