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來一頭瘸了腿的小毛驢,佟西陵慢吞吞地騎上去,一搖一擺地跟在傅雨村身後,全然不理會群眾嘲笑的目光。
他知道很好笑,傅雨村英挺俊秀,氣勢懾人,真正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連同他的座騎也是威風凜凜,是不可多得的良駒。反觀他——佟西陵,長得其貌不揚也就罷,還是個小矮子,北方姑娘多高大健美,有的甚至高過他!
那又如何?他寧願被外人當成小丑,這樣「扮豬吃老虎」的遊戲才玩得下去嘛!
主僕二人悠悠哉哉地在大街上漫步。
今兒不知有什麼活動,大街上熱鬧滾滾,一大群一大群的人死命往衙門前的廣場擠去,每個人都一臉興奮樣。
「怎麼啦?捉到江洋大盜嗎?」傅雨村略俯身詢問佟西陵,心下正奇怪,怎麼沒聽到消息?
撇撇嘴,佟西陵大是不以為然道:「我說主子耶!您不會真不知這事兒呢!刑部尚書君大人抄家一事,可是多大的消息啊!君家四位小姐和番去咧,府中奴僕則由知府主持競價拍賣。今兒,便是拍賣的日子,您要去看看嗎?」
「君士萑舞弊一案是有耳聞,但那與我何干?」淡淡一扯唇角,傅雨村全然地置身度外。
「是不關您的事,可同是在朝為官,您好歹該知曉些事情才是。」佟西陵蹙起眉,他是知道傅雨村不關心任何與自身無關的事,卻沒料到已如此嚴重。
「有啥事是我該知曉卻沒知曉嗎?」傅雨村僅淺笑以應。
一聳肩,佟西陵不置一辭。
又走了一段路,佟西陵突然開口道:「我想去看看。」
停下步子,傅雨村側首一望他,唇角邊是溫和淺笑。
對於佟西陵沒頭沒腦的要求,他清楚的明白。「你知道我不愛人多吵雜的地方,對賣賣奴婢一事也不感興趣。」
「知道!怎會不知道!就因您這怪性子,我這個副官有多難當啊!逢年過節送禮,我張羅宴會酒席,我得千勸萬勸、費盡唇舌才請得動您;還得無時無刻提點您,這麼多在朝大官的婚喪喜慶,好讓您適時表達心意……這麼些林林總總的,您該犒賞一下我呢!」不住口的抱怨,佟西陵可是積壓了許久呢!
笑了笑,傅雨村做出了適度的妥協道:「就依你,但只能遠觀,不許靠太近。」
「知道啦!囉囉唆唆的,您何時變得如此不幹不脆?」撇撇嘴咕噥著,往西陵俯身催驢子走快些,他怕萬一傅雨村後悔了,那不啥熱鬧也湊不著?
對佟西陵的心意心知肚明,傅雨村倒也沒多說什麼,跟著加快了步子。
好不容易主僕二人到了衙門口,那兒早已擠滿了滿坑滿谷的人,見到如此盛況,傅雨村也不禁好奇地問道:「西陵,君家的事有鬧得如此之大嗎?」
「連邊域的小貓小狗都知道了,您說這事兒鬧得大不大?」挖苦地瞄了主子一眼,佟西陵的回答有些有氣無力。
「是鬧得頗大,那又如何?和我一點干係也沒。」傅雨村無關痛癢地說道,他原就對旁人的事漠不關心。
一撇唇,佟西陵忍不住又叨叨絮絮念了起來:「我說主子耶!在朝為官就是蹬入了混水中,甭想不染塵俗,過度剛正不阿、高潔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抿唇一笑,傅雨村抬手指了下架在衙門前的高木台,不疾不徐道:「要開始了,你不看?」
「當然要看!」佟西陵立刻將滿肚子忠心耿耿的建言拋諸腦後,全副心神轉向了高台。
反正傅雨村也不會聽勸,他就甭浪費口水了,好好享受得來不易的幸福,對他這樣一個小小小副官來說,比較實際。
成功轉移了佟西陵的注意力,傅雨村沉靜深邃的黑眸僅淡淡瞥了眼高台,便垂下了首,揚起一抹莫測高深的淺笑。
高潔?剛正不阿?想到佟西陵對他的評價,他就忍不住想笑。這絕對是最名不符實的評語。
不與朝官來往、不巴結奉承人——甚至是當今聖上,絕非是高潔的表現,只是單純不喜與人相處罷了。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漢人,又無任何家世背景,勉強說有的話,也不過是父親當過一個小小的縣令。而今他卻是兵部尚書,又是皇上所寵愛的臣子之一,可他根本未至三十歲。
這令許多人在眼紅之餘,也深感不可思議。這大清朝中就是皇親貴族,也很難找到成就能與之相提並論的,流言輩語向來也不曾少過。
儘管如此,他也不認為與人應付來應付去是必要的,那種事既花心思,又無用得緊,倒不如與人保持距離以省麻煩。這,就叫做「高潔」不成。
輕一聳肩,他唇邊的微笑愈加深刻。
也罷,就這樣也好,他反正也懶得對人多做解釋。
「臭丫頭,把臉給我擦乾淨!」一名高頭大馬的嬤嬤粗魯地用一塊方巾,使勁兒地擦著君茗香秀致的臉蛋,弄得她不禁疼的又掉下淚來。
「啪!」立即一個耳括子摑在她吹彈可破的粉頰上,留下鮮明的五指印。一陣頭昏眼花中,君茗香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裝什麼可憐!你這賤婢,就只會一天到晚的哭不成?這副醜樣兒,怎麼搬得上檯面拍賣?」嬤嬤凶巴巴的揪住茗香散亂的烏絲,將她自地上扯起,不住地罵。
「對不起……」細弱地道了聲歉,她強忍目中的淚水,不敢落下。
「聽好!再三個人就輪到你了,還不快把你這副髒亂整理整理!動作再慢,我就用竹條抽你!」罵完,中年嬤嬤將茗香往地上一推,便離去了。
茫然地自地上爬起,她細嫩的手心有了幾處擦傷,手臂上也有了大大小小的瘀傷。
雖然身為君家三小姐的貼身婢女,但是她並不用作任何粗重的活兒,君家上下也無人會對她說一句重話,日子算是過得極好。
然,在賣入君家之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苦命丫頭。親爹死得早,娘親又改嫁,她一個小拖油瓶,還是個女娃兒,什麼苦都叫她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