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要我們兩個認同就可以嗎?」爹爹、後娘、笨師弟和其他人的眼光都可以不用理會嗎?不行吧……若真像他說得這般容易,她又為什麼會想努力讓小陽笨師弟也同意她的想法呢?是因為她潛意識裡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當然。」
她從來不懷疑小遲哥,只是此時此刻,她真的很難像他一樣肯定。
「小遲哥,我可不可以一下子當你是主子,一下子當你不是主子?」
「你的意思是?」
「爹爹和其他人在時,我把你當主子,換做只有咱倆的私底下,我當你是小遲哥?」
「為什麼要這麼費功夫?」
「因為爹爹和後娘會罵人,小陽笨師弟會生氣……」
的確,不將他當成主子,對她而言是比較吃虧的一方,畢竟他是主子,他願意將她視為身份特殊的對象,莊裡也沒人敢置喙,就算是大哥責備他,也不過是無關痛癢,聽聽便罷。
反觀她,下人將主子視為玩伴原本就惹人非議,更何況以粉娃她爹的牛脾氣,非得將身份給畫分得清楚,現在再加上一個向來對梅莊忠心耿耿的大丫鬟——粉娃後娘的推波肋瀾,她同他親近,看在她爹娘眼中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好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少挨些罵,就這麼做吧。」
樹上的小陽師弟仗著耳力好,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給聽全了,也忍不住犯嘀咕:「笨蛋,你這樣同意她,她哪有辦法將你和主子分得清楚?喜歡的小遲哥多保護些,不喜歡的主子少保護些——慘,一定會出事。」
公私不分,是護師最大致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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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私不分,是護師最大致命傷。」
梅媻姍將軟墊擱在肘下,小巧的下顎輕扣其上。夜已深,之前她端藥進房就瞧見梅家小四壓在那層蓬鬆冬被山上,梅舒遲則是出了滿身汗,看來睡得極不安穩,她急忙喚兩名家丁幫忙將熟睡的梅家小四架回他自己的園子,又撤了梅舒遲身上所有冬被,讓一名男僕替梅舒遲淨身更衣,她也趁勢餵他喝完湯藥。
接著,他又睡了好幾個時辰,她隨侍在側,不曾離開半步,這段冗長而安靜的時間,讓她有機會好好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最後卻想起了小陽師弟三番兩次告訴她的那句話。
「這句話的教訓,我太清楚了……」清楚到光是回想都會令她驚懼不已,那次的教訓,代價幾乎是他的一條命。
「那不只是護師的致命傷,更是弱點。」
梳順著他的發,像在摸觸著她最珍視的寶物。
「項陽說的對,你……是我的弱點,只要一扯上你,我便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個想向你撒嬌的小粉娃,還是那個該保護你的梅護師,只要一有遲疑,我犯錯的可能性就變大……」指尖探入他的髮根,尋找那處隱藏在濃密黑髮底下,曾經害他近乎沒命的傷疤。
她的疤痕在臉頰,而他的疤痕卻在頭部。
那處傷口已隨著歲月流逝而摸不著痕跡,只能憑記憶搜索著當時的位置,她卻仍能精確歇指在那處曾汩血不止的部分。
那處因她的失誤及衝動而存在的傷口。
第六章
壽客君子菊選宴當天,天清氣爽。屬於秋的蕭條只有在偶爾吹來的清風裡嗅得出味道。
小粉娃打扮得輕便靈巧,暗赤色的武衫襦褲包裹在軟圓身軀上,沒有半點累贅戚,瞧來真有幾分俐落的護師架式。
她跟隨其他幾名捧著紅菊盆栽的奴僕一塊來到馬車旁,等待主子一聲令下後起程,在大伙小心翼翼擱放菊盆時,大男孩也一邊同管事商討正事,一邊步出府門。小粉娃謹守「有旁人在場,他是主子」的認知,只敢朝他咧了個笑,不敢放肆地奔向他。
大男孩遠遠瞧著她的笑,也回了個頷首予她,仍不忘交代最後一句:「好,就讓人扎個兩丈高的菊樓送去,這事就全勞煩你處理。」
「三當家,這是我的本分,沒什麼勞不勞煩。」梅莊管事忙揖身。
「那你去忙你的吧。」
「三當家一路上小心。」
「知道。」
兩人分道揚鑣,梅莊管事往府裡走,大男孩朝府外來,淡掃眾人安置紅菊盆栽,腳下步伐沒遲疑地走近她。
「你穿這麼少,不冷嗎?」她一身輕簡,連他看了都覺得有些冷。
「不冷不冷,這樣活動方便。」她簡簡單單要了一套拳,彰顯著衣服輕便有助於她的功夫發揮。
「秋風清冷,披上。」他解下身上薄裘,遞給她。
她搖手拒絕,忙將薄裘又推回他懷裡。「小遲哥,不用了,爹老說我壯得像頭牛,倒是你,你才該多披件鶴氅御寒哩。」瞧他高高瘦瘦的沒長几兩肉,她還真怕一陣稍強的風都會把他給吹跑呢。
「三當家,該起程了,都安排妥當了。」
「嗯。」他總是溫文地回應每個梅莊奴僕,待奴僕轉身退下,他堅持地將薄裘交給她。「現在不穿無妨,等會兒要是在馬背上覺得冷,就披著吧。」
說完,不給她機會回嘴,他與身後幾名奴僕一同上了馬車。
小粉娃只能擁著那件留有他體溫及菊香的裘衣,臉上浮現好憨好傻的甜笑,她愣笑了片刻才被旁邊催促上路的馬伕給喚回神智,吐吐粉舌,躍上駿馬,隨著馬車喀躂喀躂地前進。
這件薄裘她可捨不得穿,天真的以為只要這麼收攏起來,衣上的溫度及清香就不會有消失的一天。
她在馬背上顛簸,呼呼吹來的秋風真有些寒意,颯颯樹梢摩擦,交雜著馬蹄車輪聲,規律單調的行進聲在林間小道上顯得清亮,也更無所遁形。
原先一切都很順利,參加菊宴、奪冠、接受眾人喝采、吃頓慶功酒宴、回府、再受大當家一次歡呼、接下來便是源源不絕上莊裡千金求菊的肥羊讓他們剝皮……但這完美無缺的計畫似乎招人妒忌,有心打斷梅莊主子安排好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