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嫉妒大男孩英勇的救美行為,嫉妒他讓小粉娃心甘情願地跪在屋外與他同受折騰,嫉妒發生事情時,他不能陪在小粉娃身邊。
「我不是刻意要將咱們這些下人看得低賤,但和主子們比起來,我們的命原本就廉價,他有沒有想過,萬一今天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你當時護主的行徑,他傷得這麼重,其他當家會如何看待你?會不會將他受傷一事全歸咎於你?咱們做下人的,主子要搓圓捏扁還不簡單嗎?他如果真為了你好,就該用『主子』的態度來待你,否則今天這種事,不會是最後一次。」
小粉娃撲在他懷裡痛哭。
她現在心裡揪著、腦裡亂著,好似那菊花盆是砸在她頭上,源源不絕的痛越來越強烈。
「小陽笨師弟……怎麼辦怎麼辦……小遲哥會不會死掉……會不會……」
「不會不會的,他那種爛好人,不會的。」雖然俗話說「好人不長命」……嗯,現在還是甭在小粉娃面前說,否則她會哭死。
「他如果死掉了……我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當然是好好活下去呀。」難不成小粉娃想陪葬嗎?!
「我……我不要和小遲哥分開……不要不要……」小粉娃抬起被淚水湮沒的眸子,「小陽笨師弟,你跟他說……跟他說以後我會好好練功,我會好好保護他,不會再讓他受傷……你跟他說,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你快跟他說……嗚……」
說著,小腦袋瓜子又垂了下來,顆顆淚水不住地滴在他的手背上,滾燙得幾乎要灼傷了他。
「你有辦法將他完全視為主子嗎?」
她猛點頭,說不全句子的檀口只是一直嗚咽重複著:「可以可以……」
只要他能平安,就算要她以後都不能再抱著他叫「小遲哥」,她都願意。
「那他呢?他又能分清主子與奴僕的分野嗎?」
「我……我不知道……」
「要是他分不清楚,以後遇到這種事,他還是會挺身出來替你擋。」
小粉娃垂著眼瞼,眼眶蓄不住眼淚,只能滴答滴答地任它奪眶而出。
我說過,你如果不想將我當成主子,我就不當你主子,這件事犯不著讓你和你師弟吵嘴,只要我們兩個彼此認同就行。
驀然想起那時大男孩又是認真又是安撫的一席話,他將所有的選擇權交給她,如果她願意,他可以是她的主子,也可以不是她的主子,端看她的意願。
也就是說,只要她認定了他的身份,主僕的分野就跟著明朗了,是嗎?
小粉娃攀緊了小陽師弟,啜泣聲加濃,接著,她釋放了胸中的積鬱。
她哭得很使勁、也很放肆,因為她知道,從今夜之後,她所失去的,是她最喜歡的小遲哥,無論他是生是死,她都要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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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滿清水的木盆子裡深埋著一顆腦袋,咕嚕咕嚕地冒出數顆水泡,隱約聽見有人的低咒混雜著泡泡產生,直到肺葉感到灼熱的窒息痛苦,木盆裡的腦袋才放過了對自己的折磨。
滿是水珠子的臉上仍是紅火一片,一盆冷水無法消褪半分異常的紅艷,甚至因為長時間的閉氣而讓鏡前那張芙顏更加暗紅。
想用雙手揉散兩頰的紅霞,反倒被頰上的熱度所怔。
「梅媻姍,他是主子,聽清楚了沒,他是你這輩子認定了要跟隨一輩子的主子,不可以有任何胡思亂想,主子,是要放在心上供著的。」水濕的小臉義正辭嚴地對著鏡中的自己厲聲道。
鏡中的她自然不會回她幾句「我知道了」之類的保證,她只能靜靜瞧著自己,緩緩撫上那道在銅鏡裡反照出來的頰上紅痕。
「你忘了嗎?這道疤痕是當年那賊人頭兒拿菊盆砸破他的頭時,被碎片給劃開的,傷口是會痊癒,但我不准許,不許你忘,你要永遠以此傷為戒,將他視為主子。」
為了留下這道小傷痕,她在拭淨傷口邊的污血後,拿著後娘的胭脂染在疤痕之上,讓她的血肉與紅色染料牢牢密合,讓這道疤痕不會在結疤之後脫落得不留痕跡,如同紋身雕青一樣。
「所以……你不可以被他的眼神干擾……」思及梅舒遲看她的炯然目光,火紅的臉又浮現高熱。
她不知道原來溫文的梅舒遲也會這樣看人,原來他眼中也會有名為「情慾」的火焰,她以為他只會淡淡地瞅著人笑,永遠那麼溫柔有禮……
情慾該是污穢的,否則為什麼大人們都愛私下談著,若是可以正大光明拿來當閒磕牙的聊天話題,他們何必老愛故作神秘?男人說得曖曖昧昧,女人說得羞羞答答,這種羞於啟齒的事……為什麼從他眼中傳遞出來,卻讓她臉紅心跳到無法遏止?
無力沉吟了聲,她覺得自己真壞,簡直……不懂矜持。
「笨娃兒!」緊合的房門被拍得砰砰作響,附帶著洪亮有朝氣的輕快呼喚聲,全梅莊會這樣叫她的,不做第二人想——除了當年那個小陽笨師弟。
梅媻姍又重新掃視鏡中的自己,臉上紅霞消褪的速度遠比不上小陽師弟叫門的猴急,她無奈,只好頂著狼狽的模樣去開門。
「項陽。」小陽師弟全名梅項陽,與她一樣同冠梅家姓,而「項」是本姓。「這麼急做什麼?」
「沒什麼,剛瞧見你急急跑進房,我還在想你怎麼了哩。」梅項陽今年正逢及冠年歲,一身黝黑健康的膚色是長年習武所換來的,高過梅媻姍兩頭身長的他微微俯覷她,清亮的黑眸很是靈活,性子倒和小時候沒什麼改變,仍愛鬧她戲她,不同的是他已經極少找她磨劍練拳,因為知道自己力道大,一個不小心都會傷到梅媻姍。
「我沒事呀。」
「沒事臉這麼紅?」他覺得梅媻姍臉色紅潤時還真好看。
「日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