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媻姍,梅媻姍,不是盤纏。」他糾正道。
「我記得當年是替她取名叫盤纏呀。」當年梅盛抱著小粉娃,說還沒取個合適的名兒,希望他替娃兒賜名,當時他正在處理手下送牡丹上京的盤纏問題,隨口便這麼喚了。
「你沒記錯,你的確是替她取名叫盤纏,不過一個女孩子叫盤纏很難聽,而且還是『沒盤纏』這是凶兆,所以我替她改了。」他大哥這種愛錢如命的性子,真讓人替他未來兒女的姓名捏一把冷汗。
梅家老大勾勾唇,一臉不多介意的模樣。「她叫什麼都無所謂。你以為我罵她?」
「你有嗎?」
「我這麼閒嗎?」梅家老大頭一次看到三弟露出這種非逼問出答案不可的神情,他這個三弟是個悶葫蘆,很多事很多話都只放在心中自個兒煩惱,別說逼問,他連大聲說句話都不曾,今天會這樣可真是奇了。「我要罵她什麼?罵她護主不力,讓主子頭破血流被人扛回莊裡?還是罵她不守本分,一個領梅莊薪俸的護師,到頭來竟反倒換成主子保護她的生命安全?」
「你真的這麼說!」大男孩瞠目指控。
「我只是想而已。忙到沒什麼時間說。」看見溫雅的三弟第二次露出這種嗔怒的表情——頭一回說來汗顏,是他這個做大哥的無能,在父母雙亡又無依無援之際,忍心將三名稚弟以微薄銀兩賣給好人家後,才過了一夜,忍不住心裡反覆掙扎及不捨,連夜又奔回那三戶人家,將親弟給贖了回來,那時,三弟削瘦的臉上就是這種神情,即使當時他不發一語,光用眼神就足夠讓他這個為人兄長的內疚到投河自盡。
大男孩的神色讓他想起了不愉快的過去,所以梅家老大不再吊他胃口,另一方面也是他早已暗自立誓,這輩子都不會再讓弟弟們露出這種表情,無論是他,或是任何人,誰也不許。
「說笑罷了。我沒罵她,再說她沒犯錯,我能罵她什麼?如果真要罵,那六名鐵錚錚的漢子讓一個娃兒護著主子四下逃竄豈不更該罵?但他們也沒犯錯,這是突發情況,要怪,只能怪武藝不夠高,那麼是不是連帶又得怪傳授武藝的林師父?還是要怪梅莊買的那個菊花盆子太硬?菊花養得太美?還是最該怪自家弟弟硬要拿頭當盾,給人砸傷了?」梅家老大無奈一笑,「一牽扯下來,沒完呀。」
大男孩臉上緊繃的線條放緩,總算恢復了正常,可眼底的不解仍在。
「那她為什麼明擺著要和我保持距離?」
「也許是被那天的事情給嚇壞了。」
「不像……」甫受重擊的腦袋被他這麼折騰地用力思索,開始迸裂出疼痛,他擰眉緊壓著眼瞼,仍不放棄挖掘出她反常的原因。
「別想了,你還傷著呢。」合起帳本,梅家老大扶著大男孩躺回軟枕上。「小娃兒嘛,心裡不知在胡思亂想什麼,你都是當家主事的大人了,別學著她一塊胡思亂想,睡一覺,醒來什麼都會不一樣的。」
在梅家老大的安撫下,大男孩也只能頷首。
「大哥在這裡看你睡著了再出去。」梅家老大寵溺地拍拍弟弟。
他知道有一陣子自家三個弟弟都依賴他到了離譜的地步,在家中情況仍一貧如洗的那幾年,四個小男孩窩在一小張榻上,三個小弟每晚還得要聽他說好些回睡前故事,他清楚他們不是要聽那些陳腔濫調的忠義戲碼或二十四孝,而是要靠他的聲音入睡,只有確定他的聲音在耳畔迴盪,才能證明他們沒有被人拋下……
「嗯。」這一刻,大男孩會心一笑。他早過了撒嬌的年歲,卻也享受並且珍惜這得來不易的親情。
一睡醒來,一切都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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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睡醒來,病也好了大半,梅舒遲這回足足在床榻上發閒了四日——後三日全在大當家梅舒城及梅媻姍的半逼半哄下窩在榻上當個盡職的病人,後來還是大夫建議病人要下床走動走動,呼吸些新鮮空氣,他才得以踏出房門,恢復自由之身。
屋外的秋風稱得上刺骨,他披著奴僕遞上的厚氅,與兩名兄長及小弟在牡丹園間的花廳品茗敘事,秋季的牡丹園圃冷冷清清,牡丹綠葉孤零零地等待著春季花蕊甦醒,看來十足蕭條寂寥。
熱茶裊竄著菊花清香,捧在掌心像個火盆子似的溫暖,花廳四周的綢紗在秋風間翻揚成紗浪,美歸美,卻沒有半點擋風御寒的功效,冷得真教人邊打哆嗦邊吐出幾句粗話。
「多披件衣裳。」梅大當家是四兄弟倒數第二個步入花廳,甫踏上石階便開始解下自己身上的厚裘,進到花廳後正巧能披在梅舒遲身上。
「這是第三件厚裘了……」梅舒遲苦笑地看著自己身上原先就包裹得密不通風的厚氅,上頭披著二哥梅舒懷脫給他的那件鑲滿潤圓珍珠的華麗織裘——很重,光是上頭百來顆指腹大小的珠子就足以壓垮人,現在又添了大哥梅舒城的狐裘。
「穿著吧,你風寒才剛好。」他寵溺地拍拍弟弟。
「謝大哥。」
「大哥……二哥……三哥……」
飄忽的聲音如泣如訴,像極了冤死的鬼魂心有不甘地向哥哥們托夢時的調調,白慘慘的身影晃進花廳,每一步都像要摔著了,引來身後奴僕的驚呼,可他還能在搖晃間,穩穩當當地跨進廳裡。
「三哥……披件衣……」
梅家小四將自己當成了白狐裘,雙臂一攤地掛在梅舒遲頸肩,整個人平貼在他背脊,腦袋瓜子尋到了最舒服的姿勢繼續和周公相親相愛去。
梅舒遲身上掛了四件厚裘及一個人——四件厚裘中有一件是梅家小四沒來得及脫給他,還穿在自個兒身上。
大當家梅舒城彈彈指,讓兩名小廝將梅家小四架離梅舒遲身上,塞到一旁的軟椅上去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