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極力保持對話簡短有禮。掛上電話後,麗詩折回「拜倫」旁邊。「老天爺,別這樣看我,拜倫,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呆子。」
這件事不是真的,對不對?只是炒菜鍋中的火花,或是一個笑話,不好玩的笑話。徐浩然是愛我的,我知道他是!真實生活裡不會發生這種事,對不對?太荒謬了嘛!
拜倫尾隨著她進廚房,一躍而上高腳椅,看她抱茶。她必須不斷找事做。張太太拜託她代為購物,待會兒她得出門一趟,可是她剛剛在電活裡提到什麼?購物單上還要添加什麼?茶包?咖啡?不,一定不是咖啡,她從不碰這東西。是必需品……問題是什麼呢?
直到出了大門,麗詩仍未完全清醒。她之所以能順利上路是因為天天做同樣的事,已經駕輕就熟了。這只是簡單的選擇題,離開家到公車站,車來了搭車,下車後左轉到百貨公司,要不就右轉到上班的銀行。
她沒注意雨絲開始墜落,沒注意三月初的涼風拂上臉頰。
出門時她披了件外套,但忘了帶傘,甚至也沒心情戴頂帽子,現在她全身被雨水淋得濕沉沉的,烏黑的秀髮貼在柔膩光滑但不太自然的白晰臉蛋上。她烏黑的眼瞳顯得又圓又大,這—對明媚雙眸原是她最引人之處,但今天嵌在雪一般透白的臉上則過份地大而驚人。
高佻纖長的身軀緩緩穿雨而過,宛如茫然的無主遊魂。是的,一個在兩小時內連遭兩次打擊的魂魄。她不知進她此刻是一副什麼寬樣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闖了紅燈,一輛車險些撞上她。她聽見大吼,聽見刺耳的剎車聲,聽見車胎磨擦著潮濕地面的刺耳聲。
她只是呆呆地站住。
然後是「碰」地摔門聲,一個低沉有力的男性嗓子對著她咆哮。麗詩還不明白是衝著她而來的,直到一雙大手扣住她的細腕、粗暴地撼動使她失去平衡,她才醒悟到自己在哪裡,做了什麼?她差點被撞!
☆ ☆ ☆
她就佇立在繁忙的街頭。燈號變了,行人擦過她僵硬的身體,再繞過一輛停著的紅色跑車,穿越馬路而去。而這個拉著她、高高俯視她的人想必是車主吧?
他憤怒地瞪著她,話不由但快如子彈,只是還是沒能穿透麗詩腦中的霧海。
「你知不知道在幹什麼?你想自殺還是幹嘛?」
「對不趕……」她喃喃自語,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不確定也不關心是什麼。
這陌生人無法瞭解她的話,只兀自捏緊拳頭,令她不由自主地畏縮。她昂首空洞地端視對方,只接觸到一雙凌厲、憤怒的眼睛,似乎閃著光芒,此外別無什麼印象。黑髮、瘦高……嘴型,對,若她夠專心的話,那種嘴型她會稱之為「專惹麻煩的嘴」。
「聽著,小姐,如果你想心不在焉的晃著,那是你家的事,但我建議你到別處去,這地球還有其他人,有些人是開車的,比如我,而且,」他用下巴呶呶跑車。「還是很貴的那一種!」
「貴?」她冷淡地回應。他在說什麼?那和我有何關連?
「請讓我走。」她微弱地加上這句。那一對空茫的眼睛一直落在他臉上。空茫,但極美。迷迷濛濛、盈盈欲淚,有如快要滿溢的兩潭水。
那男人抿緊雙唇無奈地看她,她覺得他的拳頭似乎在微顫,造成她—種錯覺,她使得他激動震驚。「不錯,很貴!我想說的是,我不願這漂亮的烤漆被一個不想活的女孩弄髒,懂嗎?如果你真的活得不耐煩,給你一個建議,找輛大公車,他們的剎車沒我的靈。」
麗詩沒被嚇著,他的疾顏厲色根本對她起不了作用,她不為所動。
「對不起。」她說,轉過身去。陌生人再次深刻地注祝她長久,最後才放開。
☆ ☆ ☆
這家百貨公司雖非城裡最大的,但它的貨色算得上是最好的。底層是大型超級市場,前門靠化妝品專櫃旁則陳列各式各樣的精美卡片。麗詩買完東西後便向這兒踱來,她的購物單上並沒有列入卡片這一項,也沒想過要買張卡片給同事。但今天不一樣。她跑到這裡來,腦子沒有什麼心思想。
店裡燈光炫目,廣播聲震耳欲聾,卡片上的賀詞模稜兩可,每一張幾乎都可慶賀生日。她挑了一張,手指上的訂婚戒指驀然映人眼瞼,她的太陽穴彷彿被銳器刺穿般劇痛起來。她一向習慣在更衣時把它戴上,好像戴手錶一樣,只是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有資格戴著它了。不是嗎?她不再與任何人有婚約,徐浩然不會回到她身邊,他們不可能買下她中意的那棟房子,也不會添置傢俱或煩惱著如何佈置起居室……
「對不起,小姐……」
她回首看見一個十幾歲男孩對她咧著嘴,手上拿著似曾相識的手提包。
「你忘了這個,這是你的吧?」
「喔!我……是,謝謝你,我正……」她拿回皮包,順手把卡片寨進去,再檢查一下購物袋,全部完了,單子上列的都買全了。
她毫無知覺地走向大門,焦急地想離開這塊吵雜的環境。一踏出大門,她立刻做了個深呼吸,但又似乎忘了站在在哪裡。她覺得暈眩,頭重腳輕,而且外頭的冷風灌得她打哆嗦。
「對不起……」
麗詩再次聽見有人喊她,她確定。因為一雙大手牢牢地壓住她的肩讓她動彈不得。又是他,那輛紅色跑車的主人?還是那個小男孩?她又做了什麼傻事?
轉過身,她發現一張堅毅的臉上,帶著死魚似眼睛的中年女人面對著地。厲聲指責她……
接下來幾個小時她永遠沒法忘掉。她作夢也沒想到她會被指控為「扒手」,百貨公司的服務員告訴她,堅持她必須去見經理。麗詩這下急了,她開始出聲辯解,聲音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使勁和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