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看來十分冷酷、狼狽,他進入客廳後,將領帶鬆開,用手整齊地理理銀色頭髮,他刀雕似的嘴巴拉成薄薄的一線條,瘦尖的下顎因為牙齒緊咬著而有稜角地突出。
她靜靜地用手指向椅子,但他搖了搖頭拒絕坐下。他將手深深地插入褲袋,他的不安多多少少已傳染給她,她像小孩一樣,雙手張開又握緊地背在後面,繼續站著,等他開口。他停在窗戶邊,背對著她,越過窗下的街道遠望珊瑚礁,然後轉身定定地看著她。
「你為何不告訴我?芬娜。」他責問,大步跨過來,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你在我父親去世那天,為何不為自己辯護?卻讓我誤會你這麼多年。」
「如我否認瑪莉的指控,你會信嗎?」她問,一種嘲笑無法控制地在她聲音裡隱含著。
他的眼睛瞇細了,「我們那天的事之後,你應該對我有點信心。」
「我們那天的事之後,你不應該這麼直接去相信瑪莉,而不考慮聽聽我說的。」
「也許我不該如此,」他歎了一口氣。粗暴地承認,「但你也該否認她的指控,至少會在我心中留下懷疑的問號。」
「那是沒有必要的,你對我有這麼深的偏見,以至於你不放棄任何可以證明我就是你所認為的那一類女孩的機會。」
「可惡的你!我必須保護我父親的權益。」他暴怒,當她抬頭望著他那一雙茫然的眼睛時,使她不知不覺地同情起他。「自從我繼母死後,我就不喜歡女人出現在我父親的生活裡,因為她們心中只有一種目的——錢,」他用灼熱的眼光掃向她,然後轉身用手攏了攏頭髮,「有什麼理由可讓我假設你與他們不同?你是個女人,而且沒有女人是在我懷疑範圍之外的。」
芬娜微笑中帶著一絲苦澀說:「自然這假設並不包括瑪莉。」
「瑪莉是我的繼妹。」他粗魯地解釋,沒有轉身,「我從小看著她長大,以有色的眼光去懷疑自家人,是無法想像的。如果我們調換位置,相信你也會跟我一樣。」
「我們在繞圈子。」她憤怒地歎了口氣,「你父親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你跟我在一起,結果又怎樣?我現在才知道,我不是你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我猜也不是最後一個。那天夜裡我是那麼信任你,但當我看到你那麼容易就接受瑪莉的說詞時,就知道你內心深處對我的感覺一點也沒變。」
「所以你就保持沉默,而且遮蓋一切。你知道我會懷恨你、輕視你一輩子,除非我自己從別處發覺事實的真相?」
「是的,」她抬起頭看他,眼中充滿無助的淚水,「你擁有非常珍貴的東西,那些是我寧可放棄一切而去追求的東西——一個家庭,我怎能為了自己而去破壞你的家庭?你一直溺愛瑪莉,你相信她,愛護她,我知道我無法去破壞你——」
「繼續。」當她突然停止時,他堅持而平靜地鼓勵她。芬娜舉起發抖的手,撫摸著喉嚨來緩和痛苦。
「你父親對瑪莉的錯誤從未盲目過,但他卻不願意去毀滅你的幻影。」她終於控制住自己,但聲音卻更沙啞,「我有什麼權利去做你父親不忍心傷害你的事呢?」
她忍受他滲透性的眼光,本來一直禱告他不要再多問,但如今被他逼得不得不承認她一直是默默忍受著一切痛苦的。就因為她深愛著他,這份愛至今還藏在她的內心深處。
他點燃香煙,來回踱著方步,芬娜將自己縮在有靠墊的沙發裡。她怯怯地看著他,猜測他在想什麼。
「還有一件事我想澄清。」他僵硬地說:「有關我父親留給你的錢——」
「我從未動過一分錢。」她冷冷地打斷他。
「哦……」他呻吟著,重重地跌坐在身旁的沙發上,雙手無力地垂握在膝蓋之間。
她以前從未看過他如此灰心喪志過,但她控制住自己想安慰他的慾望,慢慢將事實告訴他,「我想還給你,但又有許多法律上的原因,使我不能那麼做,我只好告訴律師說我對那錢沒興趣,請他隨便處理好了。我相信如果你與他聯絡,他能告訴你的一定比我多。」
當他們之間的靜默令她再也無法忍受時,她喃喃地說:「我去弄些吃的。」正屈身向前去倒滿空杯,她感覺有東西自她的衣服中滑出,她害怕地看著這鷹形項鏈,來回搖晃在她脖子上。
她放下杯子,很快起身背向卡達,但卡達迅速地走到她身旁,在她還來不及收藏起來之前,一把抓住了項鏈。芬娜緊張地站著不動,他打開手掌,盯著掌心中的灰鷹。
「我還記得當我給你這個禮物時,」他溫和地敘述,「你說你會永遠帶著它,因為它令你想到我,記得嗎?」
她的心狂亂地敲打著,喉嚨異常乾澀,然後她輕言說:「我記得。」
「那可能嗎?如果……不管任何事……你仍在乎?」他陌生而結巴地問。
「求求你,卡達。」她不安地乞求。
「不。別轉身。」他緊急地命令,放下鏈子,托起她的臉。
「看著我,芬娜,我一定要知道。」
他的眼睛探測著她,看得那麼深,如同看穿她的靈魂一般。她害怕被他看到什麼,很快地壓低睫毛說:「太遲了,卡達。」
「永遠不遲,如果你——」
「不!」她沙啞地叫道,以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力量將他推開,走出落地窗外,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在她確認自己可再度面對他時,才說;「卡達,我要和蘇卡洛結婚了。」
他的眼睛憤怒而不相信地瞇了起來,「你不能不經過冷靜的考慮就很他結婚。」
「這沒有什麼好考慮的,我會嫁給他。」
「他知道我們……而且——」
他的眉毛高高揚起,「而他仍然願意跟你結婚?他真的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