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丸。」當她幫他解開領帶扶著他坐在車前座時,他氣喘噓噓地指著前方抽屜。她很容易就找到小藥瓶。將背包內所剩的一點點水倒出,幫他服下。
他臉色漸漸恢復正常。拖長了聲音說:「好多了。」微笑輕鬆地掛在嘴上。「我實在不該自己單獨出來,謝謝你,小女孩,你救了我的命。」她眨動著濃黑捲翹的睫毛下的大眼睛說:「我很高興啊!」她兩腿交叉地坐在車旁的草地上,抬頭望著這位老人。他正在撫平他的領帶,梳整他的頭髮。
「我是沙裡爾·芬娜。」她不似平常那麼害羞地介紹自己。
「我是查耶·魯安。」他微笑地回答著:「很高興認識你,沙裡爾小姐。」
「我的朋友都叫我芬娜。」
「芬娜。」他慢慢照著念一遍;那雙淡褐色的眼睛看著她腳上那雙堅固的靴子,滿是灰塵的丹尼布合身褲及紅色棋盤花紋的棉布上衣。「你是怎麼到這兒的?」
「我走來的。」
他皺著兩道又濃又黑的眉毛驚訝地問:「從萬隆市來此是一段很長的路。」
「我知道。」她笑著揮掉卡其帽上的灰塵,然後又戴回頭上,柔軟低垂的帽線剛好為她的眼睛擋住了陽光,「我一直很喜歡走路。」
「你多大了?啊,對不起,這個問題不該問像你這樣年輕的小組。」
「我不在意。」她含羞地笑答:「我十九歲。」
「你的父母住在萬隆市嗎?」
「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她自然地回答這多年來已習慣的問題,深深地吸了口帶有強烈味道的海風。遠遠地望過滿是野花的草原,眺望著印度洋。「我父親在我出世前就去世了。母親在生了我之後也死了。」
「你在孤兒院中長大?」
「是的。」
芬娜一向逃避這個問題、而且不喜歡告訴別人。但不知為何這次說起來卻輕鬆自然。他問了芬娜很多問題,也告訴一些有關他自己的事。他們一同吃著她帶來的乾糧,然後他送她回家。芬娜認為這只是件偶然發生的人生插曲,但過了幾天,她收到他的邀請卡、一部車子來接她到所謂的鄉間小屋。當她到達時,卻發現那是個巨大的宅邸、她被查耶魯安的財富嚇壞了。這是她以前從來看過。甚至連想都想不到的豪華。她為了此次晚宴,幾乎花去所有存款而買的薄紋禮服,此時此地仍然顯得那麼寒愴不宜。
高大的雙扇門打開,引她進入一間大起居室,她慌亂地站在門口。直到聽見查耶魯安叫她的聲音。
「我真高興你能來。」』他握著她的手簡短地說。
芬娜緊張地欠身微笑,自然誠實地說:「我要是知道你住得這麼豪華,就會考慮是否接受你的好心邀請。」
「不要讓這外表的豪華嚇到,孩子。」他慈祥地說:「我仍然是在鄉下小路倒在你腳旁的老人。你還慷慨地和我分享你的午餐呢!」芬娜還未來得及回答,他的兒子、繼女就進來了。她發覺比她小一歲的查耶·瑪莉有著一頭漂亮的卷髮,但自大勢利,一副被寵壞的樣子;查耶·卡達則是驕傲獨裁的模樣。芬娜內心不由得彷彿被人打了一記。
但是廿六歲的卡達散發著朝氣勃勃的男子漢氣概,這是芬娜在過去修道院似的生活中所未接觸過的,使得毫無經驗的她第一次感受到無法解釋的興奮自內心升起。
修長高挑、肌肉均勻的身材,穿了件毫無瑕疵精心縫製的西裝,當他以那貴族般的鼻子遠遠地將眼光投向她時,芬娜被他那眼眸的透視弄得非常不自在。兩兄妹的眼中都充滿憎恨與懷疑,但他頭髮的顏色使她整個晚宴中都禁不住想多看幾眼,尤其吊在餐桌上高樹枝形的燈光灑在他曬黑的面孔上,他那幾乎是銀色的頭髮,真是耀眼醒目。
因為她特別注意他,以至於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麼。卡達同時也在一旁冷眼旁觀,猜想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當他們有機會獨處時,卡達竟然指桑罵槐地胡說八道,認為她與魯安的邂逅是為了獲取經濟上的利益。整個晚上,宴會在充滿懷疑的氣氛下度過,芬娜為了禮貌,不得不勉強捱到結束。
她帶著生氣、害怕、傷痛的心情離開,並且決定絕對不再踏入查耶家;但過了幾天,魯安突然心臟冠狀動脈病發作,急救痊癒後,使她又不忍心拒絕他再三想看她的要求。自此以後,就更難回頭了。
在後來的幾個星期裡,卡達對她的敵意漸增,曾毫不留情地表示,不喜歡看她出現在這房子中。他對她與父親待在房裡幾個小時的談話及他們玩西洋棋感到懷疑,而且利用每一個機會羞辱她。芬娜照理應生氣才對,但她卻純情、熱切地愛上他,他彷彿是一尊自傲、迷人的神一般,那麼不可觸摸。她常常以一種連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渴望,含情脈脈地看看他。
魯安與芬娜的友誼日益增長,但卡達與瑪莉對她的仇恨似乎正無聲地擴大,他們不瞭解一位孤獨敏感的丈孩與一位老人之間醇厚的友誼。
瑪莉大部分時間都去上立體繪畫課,卡達則在照顧公司業務,所以日子久了,卡達侵略及懷疑的態度漸漸減少,使芬娜覺得輕鬆很多。
星期天夜晚,當卡達睡倒在長凳上後,有一刻,他們的眼睛交織在一起。在那延續的沉默裡,他倆的靈魂緩緩地糾纏在一起。當卡達主動提出送她回家的要求時,她毫不考慮地答應了,然而她內心卻怦怦地跳著。在回家的半路上,他忽然停下來吻她,這是她的初吻,她心跳加速、無法呼吸,全身顫抖著承受他的掠求。
回家後,她仍可感受到那固執膠著的感覺。夜裡她夢見卡達,那個不同於首次見面即無禮而好批評的卡達。
禮拜六下午,芬娜在午飯後到達魯安家時,發覺卡達在陽台上等她。當他們四目相交之時,她莫名緊張地戰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