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茶杯一擱,櫻桃立起身子。
如果羅蘭小姐真有話說,她奉陪;如果只是為了冷嘲熱諷,她大可不必在此浪費時間。
「聽說過十六年的魘勝之亂嗎?」羅蘭對著她的背影道。
「魘勝之亂?」蓮足止步。這就是她非聽不可的故事?
「那時先皇還在,為求長生藥廣招天下巫、醫、術、道入宮煉丹。誰知丹藥沒煉成,魘勝之術卻在京城肆意橫行,那些煉丹之士借祈福之名大行不義之舉,並且引發了一樁宮庭醜聞,引發先皇震怒。這就是當年赫赫有名的魘勝之亂。」
「十六年前的事了,小姐怎麼想起說這個?」櫻桃捺著性子回過身。
「因為這場紛亂的罪魁禍首就是你的師父,池中碧。」
血口噴人!師父從她有記憶起就與世無爭,哪會禍亂宮庭?
羅蘭看著櫻桃瞪她的眼睛閃出電光,捏起茶點細細咀嚼,笑容越加怡然自得,「吃驚了吧?還有更讓你吃驚的呢!知道先皇為什麼如此震怒嗎?就是因為池中碧跟他最寵愛的妃子——通、奸!」
「說謊!」怒喝衝口而出。羅蘭恨她可以罵她,為什麼要詆毀她最崇敬的師父?
「這當然是謊言,」羅蘭抓起另一塊茶點品嚐,不緊不慢地道:「因為當年先皇最寵愛的蘭昭儀忽然被處以絞刑,總要給天下人一個說法。而你的師父,因為當初堅持不肯為先皇煉丹又恰巧跟蘭昭儀私交甚好,便理所當然成了替罪羔羊——白白被扣了一個通姦的罪名。不過……史書上記載的大半是謊言,小桃兒你不必如此生氣。」
「那蘭昭儀為什麼會被處以絞刑?」她已聽得昏頭昏腦。
「聰明的小桃兒,總算問到重點了。」她擊掌大笑,「因為,她雖然和你的師父沒有一腿,但確實跟人通了奸,而那人又恰巧是先皇最能幹的兒子。呵,咱們的老煜皇總不至於昭告天下,說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妃子有那麼一回事吧?所以……」
「你是說……」櫻桃頓時恍然大悟,「真正跟蘭儀在一起的是、是……」
「是未流雲!」羅蘭接話。
她想起來了,那個陽光金黃的下午,在那間幽僻的掬憶齋裡未流雲曾對她述說過這一切。
他說,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女孩,她是我父皇的妃子。
他又說,父親在花園裡發現了美貌的她,本想等她十六歲那天封她為昭儀,但在那之前,她卻遇到了我。
而那天晚上,下著大雨,她執意要把第一次給我……
原來,那個他至今都念念不忘的女孩子,名叫「蘭」。
等等,蘭?
櫻桃吃驚地抬起頭,盯著羅蘭。
「呵,你猜得沒錯,小桃兒,」她仍在笑,不過笑意中已帶著一絲苦澀,「我們兩個其實都不是他心底的最愛,他最愛的是那個叫作『蘭』的女子;當初他娶我,就是因為我的名字中有一個蘭字,而且據說我跟當年的她長得一模一樣。」
震驚的心,如同被暴風吹刮,有一種撕裂的疼。
原以為羅蘭小姐是她惟一的情敵,沒想到還有一個更強勢的,埋在他的心底。
那個她,因為早已故去所以化為了翩翩美麗的仙子.永遠不可戰勝。
他的心,有了這仙子外加羅蘭,兩抹同樣驚艷的影子競相爭輝,還能留有多少餘地……給她?
忽然間,櫻桃感到前所未有的洩氣,那是在他被毀掉容貌時,在他說不愛她時,都沒有過的失落。
「不過,小桃兒我比你好,」羅蘭接著說,「至少,我還有這張酷似她的臉,我的名字中也有一個蘭字,而你什麼也沒有。」
是呵,她只是一個鄉下女孩,無意中闖入了這繁華的都城,傻傻乎乎、笨笨拙拙,她怎麼能跟那個七歲便會作詩的才女相比?她甚至比不過眼前驕橫跋扈的羅蘭。
「所以,我和雲仍有和好的可能。」羅蘭湊近,得意揚揚地展示她那張水粉巧敷的臉。
「和好?」櫻桃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只能重複別人的話語,因為此刻的她,什麼也說不出采。
「對呀,我已經叫崔管家傳口信,約他晚上在迎春河堤上見面,他也答應了。」
他……答應了?答應瞞著她去見羅蘭?
怪不得,今早上崔管家吞吞吐吐的,原來當時他想稟報的就是這件事。
「瞧我今兒打扮得漂亮吧?」羅蘭轉了轉身子,紗裙飛揚,「聽說當年的蘭昭儀就很喜歡穿這樣的裙子,還有這支簪子也是當年她喜歡的款式。小桃兒,你說月亮底下,朦朦朧朧的,咱們的西閣王爺會不會把我當成她?」
酷似的打扮,一模一樣的臉,任誰也會弄混。何況對於一個思念舊情人的男子來說,就算不會弄錯也會動情。
「哈!」羅蘭似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拍拍手,「對了,我完全可以說自己就是她!聽說王爺在遇到我之前,一直在尋找轉世投胎的她,所以一直不肯娶妻。如果我說我就是今生的她,小桃兒,你猜王爺會不會信?」
從前,宮外的人都不明白未流雲為何遲遲不肯娶妻,現在她終於知道,那是因為蘭昭儀。
他在等她,從來沒有放棄,甚至等待輪迴轉世的她。
也許這是一個荒唐的想法,畢竟世上很少有人真正相信前世今生,但,這荒唐的心態足以看出他的癡情。
「但你不是。」櫻桃篤定地說。雖然她未曾親眼目睹那多年前的一幕,然而羅蘭小姐絕不是那個為了愛情寧願上絞架的女子——人的靈魂是不會變的,即使它像蝴蝶一樣,翩翩穿梭於歷史的長河中。
「為什麼我不是呢?」羅蘭冷笑一聲,「她十六年前死,我十六年前生,時間恰好。就算我不是,王爺也不可能完全不理我,憑著他對蘭昭儀的那份情,就會對我心軟。」
櫻桃低眉,實在不願看滿臉陰險的羅蘭,看她的得意和她對自己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