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小姐的表演完美無瑕,再加上她那張酷似蘭昭儀的臉和那一顆顆呼之即落的眼淚,別說未流雲,就連櫻桃都要被她打動了。
這齣戲是她生平看過最精彩的戲,做為觀眾,就算不鼓掌心裡也不得不服氣。
「如果他抱了我,就算你輸。」之前,羅蘭跟她約好。
現在,她知道,自己輸了……
白色的袍擁著羅蘭,那華美的袍繡功精緻,是她今早晨親手替他換上的。袍中的溫度她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卻要去暖和另一個女人了。
她打起簾子,跳下車。打斷兩人的擁抱也打斷這深情的一幕——在她心碎之前。
「桃兒?!」
未流雲聽到身後有響動,回眸的瞬間,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訝異。
他看到櫻桃冷漠的表情,再一低頭看到羅蘭得意的微笑,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這不過是為了試探他,而試探的結果,讓他的心轟然碎裂——他將失去櫻桃!
「桃兒,我……」沒有理由解釋,因為目睹了之前的情景,任何女子都會把解釋的理由當成無恥的借口。
櫻桃絕望地看著他,眼中一片閃亮著的不知是怒火還是淚水。
她第一次對他生這樣大的氣,也是最後一次。
默默無言地朝河邊走去,步子輕飄飄的,她覺得自己像一縷幽魂沒有了份量。
「桃兒,你要做什麼?!」未流雲衝上前去,拉住她。
但只拉到了斗篷的一角,她一避身,斗篷猛然撕裂。
「你以為呢?」櫻桃微微笑。腳立在河堤的邊沿上,只兩步,就能踏個空。
未流雲顯然被她古怪的神情嚇著了,不敢動半分,害怕說錯一個句子,做錯一個動作,她就會跳下去。
「雲,你是一個重感情的人,背著太多太多的承諾,我不想再跟你走下去了,我覺得累了。」
她確實感到精疲力竭,拼盡全力、苦心經營的愛情,竟比不過舊日的一個夢?
能夠成為未流雲的回憶將會很幸福——可惜,她不在他的回憶裡。也許她現在做的,可以讓他在往後的日子裡想念她。
「我要休息,休息一下……」
笑容凝固成一朵淒艷的花,她的身子往後一揚,彤色的紗便在河的上空飛旋起來,彷彿一道易逝的霞光,剛剛帶來一抹炫目的色彩卻馬上被黑暗吞沒。
水花飛濺,霞光消失在河裡。
* * *
她沒有死。
不過秋夜寒涼的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發間有冰粒一般的水珠滴滴墜落,刺骨的冷意包圍著她,讓她渾身戰慄不已——這樣下去離死亡大概也不遠了。
人們在找她,未流雲的手下全都出動了,滿河堤的紗燈和呼喊聲延綿至城裡的街道,幾乎要把皇宮裡的人都驚擾。
其實她哪兒也沒去,憑著略通水性悄悄游上岸回到了西閣王府,躲在花園的角落裡。這兒沒人能想到,所以也沒人能找到。
「咳……咳咳……」
她受了寒,額上似有火燒,手腳冰涼。
她想,如果就這樣死了也要死在一個地方——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他背叛了她,她卻還想死在他身邊,多可笑的想法!
就這樣離魂般地移動步子,花園裡靜悄悄的人們都尋她去了,恬大空曠的地方只剩她一個人。
前面有間幽僻的處所,門一推,她緩緩進入。這裡她曾來過,這是未流雲專屬的禁地,掬憶齋。
現在她終於明白,那滿壁掛著的畫像不是羅蘭,那些,畫的是另一個女子——蘭昭儀。
其實,蘭昭儀才是她真正的情敵,她的一顰一笑雖已埋葬於多年之前,卻在未流雲的腦海裡永遠鮮活。
櫻桃忽然想好好看看她,看清自己究竟敗在一個怎樣的女子手中。
打了火石,點起燭,驚艷的面孔呈現眼前。
畫中的她,在撲蝶,在挽髮,在薔薇叢中捉迷藏,或坐在遊廊的欄上晃蕩著一雙纖纖玉足。
她果然是一個美得讓人窒息的女子。這種美不在於容貌,而在於那顰笑間的神采,彷彿一種魔力,能流芳百世直至永恆。
「敗在這樣的女孩子手裡,我應該心服口服了。」櫻桃喃喃自語,手撫過畫卷,竟沒觸到一粒微塵。
呵,未流雲始終是放不下這個女孩的,就算新婚在即,也仍未忘記這兒的打掃。
也該死心了……
櫻桃感到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流在腮邊,連同從河中帶來的水珠,點點滴滴,似要將她淹沒。
忽然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彷彿有一陣狂風從地面竄起,那幅幅畫卷便如蝶兒一般,離了牆、離了軸,飛舞起來。
櫻桃吃驚地望著這落葉狂沙似的景象,淚,也忘了掉。
一道絢麗的光這時從她的眉心進出,透過千萬張美人的面孔,於空中搭起一座彩虹似的橋。
「想多知道一些從前的事嗎?跟我來吧——」一個細小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出,引誘著她。
櫻桃恍恍惚惚,靈魂似從眉心中飄了出來,不由自主地跟著那微小的聲音,沿著這座彩虹般的橋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往何處去,只覺得四週一片炫爛的色彩,明亮得叫人睜不開眼睛。
然後顏色淡去,眼前又浮現出雪一樣的白色,耳邊的喧囂聲靜止,彷彿雪融後的春天,她看到了一片綠。
鳥兒在遊廊上輕輕低唱,陽光下樹影婆娑,風在葉間跳躍。遠遠的,似有女子在玩蕩鞦韆時發出的歡笑聲。這是一座花園。
櫻桃認得這裡——這是皇宮的御花園。只不過,有些景致與她前些日子看到的不同。
「我怎麼到這兒來了?」她喃喃自語。剛剛引導她到這兒的細小聲音沒有回答。
她迷路了。幾個宮女端著果盤從她身邊擦過,有的碰到了她的手,有的撞到了她的肩。
「幾位姊姊——」她很想向她們問路,但沒人理睬。
聰明的櫻桃終於明白,這就像一場夢。她在夢中,是無影無形的。她不能說話,只能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生,就像在觀賞一出皮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