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們在最初的大呼小叫、苦口婆心地勸說我,但終究沒有成效後,也漸漸平靜下來,放任我不理,就像不理會一個淘氣的小孩。大概她們覺得有一天我想通了,自己會回去。但他呢?我的出走是否正中他下懷?他不來找我,也許是真的決定放棄我了。
但,奇怪的是,托律師送去的離婚協議書,他遲遲未簽。這傢伙,連離婚協議也懶得簽嗎?他難道不怕我後悔?
等待中,最後一線希望破滅。想想也可笑,既然還懷著希望,當初為什麼要毅然出走?既然已經出走,就不該再瞻前顧後、胡思亂想了。大概,是因為剩餘的愛在牽制吧。
炭筆「刷刷刷」,男人的頭像在紙上逐步繪出,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微笑和他的神態,在我的心不在焉中,完成他的容貌。
「咦?小姐,你畫的似乎不太像我啊。」男遊客拿起素描左顧右盼,凝著眉搖搖頭。
「呀,是不太像耶。」他的女朋友也搖頭。
「不像嗎?」剛才是有些走神,於是我心虛地拿回畫像,不重看還好,一看真是嚇一大跳!畫上的人……真是我眼前的男遊客嗎?我怎麼瞧都像冷亦凡那頭豬!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連道歉,「我重畫好了,真是對不起。」
「不,不許重畫。」男遊客像得了寶貝抱住畫像不放,「好不容易變得這麼帥,怎麼能重畫呢?」
「啊?」我目瞪口呆。
「就是嘛,」女遊客在一旁笑,「小姐,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這張畫,我還不知道我男朋友有這麼英俊迷人呢。我忽然感到好幸福喲!這幅畫,一定要鑲在鏡框裡,拿回家好好珍藏。」
「對對對!」男遊客連連點頭,掏出一大張美鈔,抱著畫頭也不回地與女友遠去,生怕有人搶了他生平最英俊的留影。
我把鈔票塞進口袋,對此類自欺欺人、自娛自樂的突發事件感到哭笑不得。
「什麼時候改行當畫家了?」熟悉的聲音飄忽而來。
我驚得回頭,看到一張幾乎被遺忘的面孔——孟希陽!
「孟……大哥?你怎麼會這裡?」我結結巴巴地問。
他一點都沒變,仍是溫和地微笑:「我在紐約工作已經有大半年了。今天休假,一時興起想看看街頭藝術,誰知竟看到了你。真是好巧,戀戀。」
「是呀,」我回以輕鬆的笑容,「我們好久沒見了,真沒想到。」
「戀戀,」他換了嚴肅的神情,「你不是結婚了嗎?怎麼……」
「喔,是呀,是結了,但又離了,」我聳聳肩,「只好跑到美國來繼續攻研啦。今天沒課,暫時冒充一下流浪藝人,幸好從前學過畫畫,可以用它騙口飯吃。嘿,不過,好久沒摸畫筆了,手都生了。」
「但還是畫得很好,」孟大哥誇張道,「我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真的畫得不錯。戀戀……一起吃中飯,好吧?」
「好呀!」我興高采烈,「我這個難民有飯吃最開心,嗯……不過,不耽誤你嗎?我是說,詩韻姐沒有跟你一起來紐約?」
「我和她……已經很久沒見了。」他淡淡地說。
「什麼?」我倒像是聽到頭條新聞,「怎麼會?為什麼呀?」
「還不是因為老問題。原以為她跟那個人分開了才回頭找我的,沒想到她根本沒想過要離開那個人。這樣,我算什麼呢?想了想,覺得很沒意思,所以就徹底斷了。戀戀……你,還怪我嗎?」他內疚地望著我。
我還怪他嗎?這個問題現在聽起來真是讓我感到詫異,我為什麼要去怪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人呢?想了半天,我才回憶起,喔,原來,我跟他曾是情侶,他曾拋棄過我,所以,他以為我還在怪他。
想想都令我發笑,這一切就像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就像發生在一個陌生人身上的事。
不,我不怪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他的愛和幻想已不知不覺地消失殆盡了。無愛亦無恨,我為什麼還要怪他呢?
孟希陽看到我雲淡風輕地搖頭,他的眼中隱隱閃出一絲遺憾——或許是我看錯了。
「那……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吧?」他問,
「當然了,孟大哥。」我伸出手與他相握。當男人和女人的友誼變得純粹的時候,他們的感情也就淺了。曾經讓我痛哭、不惜代價去取悅的孟大哥,此時已變成我千千萬萬的普通朋友之一。
這都是因為……有了亦凡。
落葉的街頭忽然刮起一陣風,細小的塵沙飛進了我的眼,害我不斷搓揉。
「枯葉落在你頭上了。」孟大哥上前一步,小心冀翼地替我摘掉,又柔聲道,「要不要我替你吹吹眼睛?」
「唔。」我只得答應,因為實在痛癢得難受。
他側過頭,湊近我的眼,伸手繞過我的肩。
「放開她——」一個聲音如鐵錘著地。
我一愣,這聲音……
還沒反應過來,就真有一個鐵拳擊在孟大哥的臉上,他踉蹌著退到路邊,嘴角滲出鮮血。
「你——」我看著揮拳的人,揉一揉眼睛,再揉一揉眼睛,仍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你什麼你?連你老公都不認識了!」沖天怒吼把素來膽大且不管閒事的美國人嚇得頻頻往此處張望,以為出現了恐怖分子。
亦凡!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冷亦凡,他真的出現在我的面前,不再是我的白日夢,不再是我的幻覺。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為什麼他偏偏挑這個時候出來?親眼目睹了孟大哥替我吹沙子的曖昧情節,簡直存心要誤會我。
本來,夫妻重逢應該有玫瑰花,有痛哭流涕,但我這裡卻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聲怒吼和一隻鐵拳。
「跟我走!」冷亦凡狠狠地揭著我的胳膊,令我感到有脫臼的危險。
「孟大哥……」我轉身看正在擦拭嘴角血絲、苦笑著的孟大哥。
冷亦凡絲毫不顧他人情緒,更不管我在說什麼,三兩下就把我推進一輛車裡,如同綁肉票的劫匪般一踩油門,囂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