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的家長、治療師、甚至是附近病房好奇的護士、歐巴桑們,無不對於這個小男孩在三個多月之中的轉變嘖嘖稱奇。誰能想像到原本一個像人偶般不說不笑、也不做任何動作的小孩,竟能進步如此神速?褚友梅甚至擔心這個原本就不應屬於兒童復健部的案例,會使許多其實病情大不相似的病童父母燃起了錯誤的希望。
瞧瞧,小男孩的表現簡直可說是判若兩人!「所以,七隻小羊的故事告訴我們小朋友,不可以開門讓壞人進來喔!」
小薇稚嫩的童音清楚地流蕩在大大的治療室內,而他飛揚的神色與烏黑的眉眼間竟閃現出一抹褚友梅似曾相識的表情。哈!就是那種聰明的過頭、不可一世的驕傲神情!果然是什麼人養什麼鳥、什麼父親就會生出什麼樣的兒子。
「然後,你就屈服了?」
夏筱倩不禁翻了翻白眼。
褚友梅不禁也歎了一口氣。能不屈服嗎?連已經是一年多不肯說話,差點因此被誤診為自閉症的小薇都驚天動地的開了金口,她還能不答應幫忙嗎?所以在一番掙扎之後,褚友梅認命地告訴自己,就算是多交了兩個還算是有緣分的朋友吧。而她向來是絕對不會對朋友見死不救的。
只是,這兩個麻煩的新朋友似乎矢志想要攪亂她的生活。
每天早上,一對不知道為什麼精神總是好得有點嚇人的父子都會準時來按她的門鈐,開開心心地接精神仍是萎靡的褚友梅一同去醫院上學、上班。然後,她下班時就直接帶小薇坐醫院的交通車先行回到郎世雲的家,等到郎世雲八、九點回到家後,他再與小薇一起送褚友梅回家。
不過,這樣舟車勞頓的辛苦總算有點成果。因為,令人擔心的小薇頗出人意料之外,居然順順利利地進了醫院附屬員工托兒所的小班。但是,這個對於醫院與兒童復健部已是太過於熟門熟路的四歲小孩,還是三不五時地一找到機會就溜到復健部來找褚友梅。
「友--梅--」小薇總是這樣親親暱暱地叫著褚友梅,彷彿要不甘示弱地與父親爭鋒一般。雖然小薇總算肯開口說話了,但父子倆至今仍未有任何和好的跡象。
這種狀況未免太過為人疑竇。
褚友梅曾經三番兩次直言逼問郎世雲是不是有做過什麼欺負小薇的事,而郎世雲總是氣憤填膺的否認。不過,也許對於年紀幼小的小薇而言,在母親死後,父親的遠行就是一種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了。
對於這一點,郎世雲倒也無可辯駁。
「那什麼是壞人呢?」聽完了「七隻小羊」,可愛的小女孩「豆豆」眨著水亮的眼睛問大顯威風的小帥哥。
褚友梅與夏筱倩則都是好笑地看著在下課時間,擠著小腦袋聽小薇講故事的小朋友十分認真的身影。
而小薇凝肅而認真的解釋卻在霎時間冰凍了所有在場大人的神經。
「我媽媽說,除了她,世界上大部分都是壞人。」小薇皺著眉頭,張大了烏亮的黑眸。「像爸爸、爺爺、奶奶就是最壞的,最會欺負小朋友的人喔……」
小薇在說什麼?褚友梅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而小男孩那軟軟、清亮的童音,繼續飄過她過於震驚的神智--
「我媽媽說,尤其是爸爸最壤了,所以絕對不可以相信爸爸……」
一番話說得有些在場的家長都笑了起來。大部分不知內情的人通常只把小薇隨口吐露的當作是夫妻閨房起勃溪、戰火蔓延到小孩身上罷了。但褚友梅卻無法做如是想。尤其當她一想到葉曉吟是用如何激烈的方式去抗議郎世雲對她的負心……她招手叫過了小薇,正疑惑地想要多問些什麼。
「哼!壞爸爸!」小男孩偏過臉去,八爪章魚似緊抱住褚友梅的樣子逗笑了眾人。褚友梅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大駕光臨了。
郎世雲一身未換下的醫師服,他擰起了濃眉,伸手越過褚友梅的肩,輕揪住兒子的耳朵,恨恨地說:「臭兒子!你的反抗期未免太早了吧!」
「友--梅--壞爸爸欺負小薇!」吃裡扒外的小子馬上告狀。
「臭兒子!告訴你多少次要叫褚阿姨!」
褚友梅頭痛的斜睨著這一對爭執不休的「壞爸爸」與「臭兒子」。而被稱作壞爸爸的郎世雲似乎不以為忤地咧開了笑容,輕輕地對她搖了搖手:
「哈,友梅。」
「壞爸爸不可以叫友梅!」臭兒子還要聲張主權。
唉!她的名字有什麼了不起嗎?值得這樣丟人現眼的爭吵嗎?
自從小薇的病情大有進展,特別是那日在她面前失態痛哭之後,郎世雲的陰霾與暴躁,彷彿都隨著小薇的開口而遠去。他在褚友梅的面前變得十分聽話又任勞任怨,對於所有的辛苦也顯得甘之如飴。褚友梅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壞爸爸雖然嘴裡不說,但還是十分關心自己惟一的兒子的。
「你也有黑眼圈了。」
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拂過褚友梅的眼,攪動出奇異而僵凝的氛圍。褚友梅故作輕鬆的撥開他的手說:「要歡迎我加入熊貓家族嗎?」
「小薇也要當熊貓!可是……什麼是熊貓呀?」
不甘被兩個大人排除在外的小薇皺著眉頭說。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是,小薇逗趣的童言童語並沒有洗去褚友梅心中的疑慮,某種莫名的預感告訴她,這一切一定還有問題。
???
相對於褚友梅的不安與疑慮,郎世雲在忙亂了數月之後,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嘴裡哼著歌,想起褚友梅如今與他一式一樣的熊貓眼,他就不禁有些惡作劇似的愉快了起來。
這是什麼樣捉弄人的心態?難道竟是獨苦苦不如眾苦苦嗎?
想起自己在褚友梅面前失控又丟人的舉止,郎世雲不禁有些赧然。他真的不記得上次在熟識的人面前痛哭、耍賴,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不過,他並不以自己的淚水為恥。痛楚的過去經驗告訴他,當一切是淚水還可以挽回的時候,他並不在乎為了自己心愛的兒子流光他所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