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她真的從來沒有對蔣家偉鬧過脾氣嗎?
漫長的十年當中,她到底在談著什麼樣的感情?只是忍讓再忍讓一個雖然與她同年紀,但其實是太不成熟的大男孩嗎?
那麼,她現在的感情又是什麼?如果說一個從來都不算成熟的蔣家偉就可以輕易地耽誤她十年的青春、外加滿心的傷痕,那麼,比蔣家偉更危險萬倍、複雜萬倍的郎世雲,又將帶給她什麼樣的災難?
為什麼她的感情都這樣的愚蠢又太過接近災難!
「我沒有鬧脾氣。」
人來人往、車流不止的醫院大門外,污濁的空氣中,穿著白袍的兩人怪異的牽著手疾行。褚友梅沒有試圖去抽回自己被握得太緊的手,對著像在行軍的郎世雲的背脊,好像在說服自己一般,她輕聲的說:
「對不起,我不會再多過問你的事了。」
郎世雲聞言卻猛然煞停了腳步。他突地回身,焦灼的眼神緊盯著褚友梅太過度的雲淡風清。他不能忍受她的雲淡風清!
「每個人都有不願揭露的傷口,我是太逾矩了。」
「該死!我要你逾矩!」感覺到她的退避,他不知所措的急不擇言了起來。
「以一個朋友而言,不,甚至該說是以小薇的治療師而言,我都管得太多了……」褚友梅徒勞無功地想把兩人之間的混亂釐清。
什麼朋友?他們從來都不算是什麼朋友,從一開始就不是了!郎世雲在心中大吼,那只是他能讓她接近他的惟一方式!
「所以,我想……」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說好不好?不要折磨我,友梅!」郎世雲緊抓住她的雙手,投降的說:「我知道我沒有那個資格,可是你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你的……友誼。」他極不情願的說出最後兩個字。
???
不能失去她的友誼?她真的是一個那麼重要的朋友嗎?褚友梅茫然地看著眼前氣憤又迷惑的男子。
而一段被堅持必須存在的偉大友誼,讓褚友梅生平第一次蹺了半天的班。
在郎世雲刪去了一些他還是不能透露,所謂的「枝枝節節」,她聽完了他維持五年,其中風風雨雨不斷,卻嘎然停止於一個恐怖夏夜的婚姻故事。
故事說來簡單,郎世雲甚至還特意說得有些漫不經心,但卻是無法掩飾他對於這段婚姻的驚悸與悔恨。坐在醫院附設的小公園裡,他呆板的描述:
「與曉吟結婚時,我只是在醫院第一年的住院醫師,而曉吟則專心地作個家庭主婦,我們在結婚約一年後懷有小薇。在小薇出生之前,我們只是一對很普通的新婚小夫妻,有著共同的夢想與對未來的藍圖。可是後來,曉吟就『生病』了。」
生病?褚友梅狐疑地望著郎世雲變得深遠空洞的眼神。
「也許是因為她……身體不好,再加上帶小薇的勞累與挫折,而我又變得太過忙碌……曉吟是個要命的完美主義者,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總之,等到我驚覺時,她已經開始專心地分析起我所有的舉動。」
分析?褚友梅莫名地想起郎世雲對於心理治療不尋常的排斥與推拒的態度。
「你一定不能想像,她是怎麼分析我的,從我出門的時間變化,穿脫襪子的方式,到每一個皺眉、每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語,而到了最後,曉吟只得到了一個簡單的結論,她說我背叛了她。」郎世雲不自覺的抓住褚友梅的手。
「然後,你也知道在我們的工作場合裡,怎麼可能會沒有異性呢?所以女病患、女醫師,甚至是每一個護士小姐,都成了曉吟幻想我背叛她的物件,我們曾經鬧到院長面前去對過質,也曾經找過婚姻咨詢……很久以後我才發現,不管怎麼樣都沒有用--曉吟只是病了,很重很重的病了……」
病了為什麼病?難道是什麼絕症嗎?她不解地注視著眼神茫然,卻彷彿餘悸猶存的郎世雲。「曉吟好的時候,她就會抱著我哭,告訴我她絕對不能失去我,她會對著我細數我們戀愛時的點點滴滴,那美夢一般的過往……但是,她要是不好時,就會砸毀家裡的傢俱,怒罵我造成了她完美人生的污點,她不能忍受我這個骯髒的男人。」
「所以,我逃避著不想回家,我工作的更加努力,直到曉吟再度懷孕,我們都以為,這個孩子會是一切的轉機。」
啊!這就是那個與葉曉吟一同墜樓的女嬰嗎?褚友梅訝然的看著郎世雲的面孔變得猙獰,宛如掉入了某種惡魘之中。
「薇妮,她叫薇妮……是我家『薇』字輩的第一個小女孩……」所以一開始郎家人都十分不習慣他們叫薇仁「小薇」。
「因為種種因素,薇妮沒有在我們醫院出生……」郎世雲說話的口氣簡直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拚命、粗重的喘息。
「世雲?」
「然後,天啊……對不起……」郎世雲太過語焉不詳的語尾驟然終結在褚友梅飄動的柔長髮絲中。他失神地倚著她的肩頭,眼神越過她痛苦的凝注在某個高處。
「是我害死了薇妮,是我……」
遠望著醫院十五樓的屋頂,褚友梅在恍惚之間彷彿可想見那一幕的淒厲。
???
既然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分手」,當然後來也就沒有「復合」之說。
郎世雲仍是頑固著不肯接受心理治療,彷彿是認為就算是一輩子讓小薇叫他「壞爸爸」都無所謂了。這個男人很知足,簡直是太過感謝的接受了總算是失而復得、大致復原的兒子,與一個本來絕不會有機會相識的「朋友」。
認識郎世雲的人都十分喜歡他這個轉變。原本高傲認真、嚴厲到甚至有些吹毛求疵的他,乍然年輕了許多;與兒子成日混在一起的他,甚至是滿口爸爸經,逗笑了不少年長的媽媽級病患與護理長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