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感到視線模糊,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轉開。他怔怔地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窗戶全都打開,四周的空氣卻彷彿靜止了似的。
他到底在做什麼?粲粲結婚了,不是嗎?如果她幸福就好了,那麼他就可以放下心來,只剩下音樂可以慰藉他空虛的心靈。
可是——如果聽力還是無法恢復,他還剩下什麼?
他有好久好久沒有觸摸小提琴了,他非常懷念那琴聲的旋律,多麼希望能夠拉住弓弦,握緊提琴,盡情的將心底所有的情緒全都宣洩出來。
粲粲看見伊自揚不知不覺的彈動著手指,上前拉一拉他的衣袖,對他比:「你想要拉小提琴,是不是?我可以現在就回去幫你拿來。」
他痛苦的搖搖頭。「不用,就算拿來了,也聽不到。」
角案不假思索就回答:「聽得到的。你還記得嗎?很久以前,我說聽不到音樂的時候,你說我一定可以感受得到的,只要用心體會就好。現在——你也可以。」
「不,我做不到——粲粲,我真的做不到,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和你一樣。」
粲粲心急的拿起身上的小筆記本,快速的在紙上寫了好幾個字,興沖沖的放在伊自揚的面前。
「貝多芬、愛迪生、海倫凱勒。」
粲粲點了點紙張上的字,比手語道:「你看!他們就是很好的例子。就算聽不到,你也可以成為一個音樂家,你也可以作曲,你可以用你的心來演奏最動人的旋律,創作打動人心的樂曲,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粲粲堅持肯定的神色,令人動容。
伊自揚就像野獸用一種溫柔的眼神看著面前唯一信任的人類。某裝對他的信心,比所有人的讚美都還要讓他感動。
她堅定信任的神情,連老天也會感動,他知道如果真的有神明,她絕不會辜負她的信任。
***
又過了幾天,粲粲一早就來,她知道何靜媛和伊母不會這麼早就到醫院。
她來到了病房,看見伊自揚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的沙發上,動也不動。她興沖沖的從盒子裡拿出自揚從前途她的一把老舊的小提琴。
伊自揚自小習琴,換了好幾把不同的小提琴,他將他使用過的第一把小提琴送給獎榮,採集一直珍藏在身邊。
她走到伊自揚身後,輕快地點了點他的左肩,伊自揚回頭看見是桑第,嘴角牽動著,臉色還是顯得凝重。
「你看,我帶來了你送我的小提琴,它的主人好久好久都不再拉它了,你要不要試試看?」
「你還留著……那一把琴已經太小了,那是我小學的時候在用的。我還記得你十歲的時候,我把它送給你,那時候你好高興,還天天抱著它睡覺。」
「我已經不會這樣了——」
「當然,你現在有丈夫了。」伊自揚苦笑著回答。
粲粲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她小心翼翼的呼吸,只想穩下自己心跳的頻率。她好想衝上前擁抱他,但她只能夠保持距離看著他。
「他為什麼從不陪你來?」自揚問。
「他很忙。」
「他對你好嗎?……對不起,我又問了同樣的問題,而且我不該問的。他對你一定很好,我見過他,印象裡他很照顧你,媽媽說他是一個非常體貼的醫生,我真的很替你高興。我一直期盼你能得到幸福,這是你應該得的,老天對你不公平,吵一定會在某些地方補償你,我、我又能如何……我聽不到,什麼都無法做到——」伊自揚自問自答,雜亂的比了一堆手語,越想心情就越頹喪,他無力的放下手,又把視線轉到窗外的天空。
粲粲拿起小提琴,不放棄地走到窗戶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伊自揚抬頭看著家獎、看著小提琴,他搖搖頭,將臉埋在手心裡。集吸把小提琴放回琴盒裡,又走到伊自揚的面前,拉開他的手。
「聽到或聽不到,都是你的心在決定的。你的心可以聽到音樂,不是嗎?就算聽力不見了,你的夢想還在,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放棄自己好嗎?」
沉寂的空間無邊無際,他無法驅逐心裡的恐懼,就像個不會潛水的人,卻沉入海底要尋找生存的方式。
他苦笑的回答:「粲粲,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麼堅強,我永遠都比不上你。」
「我們不一樣,你有希望可以恢復聽力,我沒有。」粲粲看著伊自揚沉默不回,舉手又說:「自揚哥哥,我明天再來看你。我真笨,這把小提琴太小,你當然拉不習慣,明天我去媽媽家把你的小提琴帶來。」
「不用了,我不需要。昨天護士告訴我,我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決定先回家休養幾天再說。」
「自揚哥哥,我現在會開車了,我可以來帶你出院。」
「那你的工作呢?你時常來看我,你丈夫不會介意嗎?」
粲粲搖搖頭,滄然地笑笑。
突然間,他心情一陣混亂,情緒失控地比:「你走!回去。回去,我不知道我還能控制自己多久,我沒有你這麼有信心。我沒有你堅強,我現在什麼都做不到!你不要管我、不要可憐我!你走吧!讓我一個人——我想要一個人。」
「自揚哥哥——」她踏前一步,又遲疑的停了下來。
伊自揚猛然將手伸出,擋在他們之間。「不要!不要再試探我了!粲粲,你在這裡只會讓我更痛苦。離開我!離開我,不要再來,不要對我好,不要嘗試鼓勵我,不要靠近我,我不知道我還能控制自己多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走!走!離我越遠越好……」
他比完,就將自己深深的埋起,他手摀住沉重的額頭,眉頭緊鎖,額際的太陽穴一陣又一陣的抽痛著。
他不願抬頭,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想到萊架眼中含著淚水、凝神注視他的模樣,小巧的紅唇緊抿著,像是個被拋棄在凡塵,晶瑩剔透的無聲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