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怪哉!穎家的風水是出奇的地靈人傑,世世代代皆是醫生傳家,幾乎是已成定 數了,怎知出了穎純純這個異教!怪胎!不按牌理出牌。教她母親怎能不槌胸頓足,勃 然大怒呢!
「反了!反了!怎反倒你來給我說教了!你瞧瞧自己的成績,除了國文拿一百八十 分,其他分數都是慘不忍睹的。你這樣的成績別說醫學院了,文學院都沾不上迸。」周 若芷揮舞鑿鑿可據的成績單,趨於崩潰邊緣的反覆說教,她真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穎純純置若罔聞的看她的書。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該來的總是要面對,她不惜 與母親劍拔弩張,她將壯志凌雲的為青春而戰。
「醫學院!誰說我要讀醫學院。」穎純純合上厚重的莎士比亞全集,拒絕陽奉陰 違。
「你不讀醫學院,怎麼繼承穎氏綜合醫院!」周若芷倏忽之間如原本身安體健的人 ,突然被宣告死期般的震驚不知所措。
「繼承穎氏綜合醫院!媽咪,那一直是您一廂情願的說法!」
「你……你說什麼?純純。」周若芷雜以置信,她一手栽培的乖女兒竟然說出這種 無情無義的話來反駁她,她像是在拳擊台上,受重擊而創劇痛深的失敗者。
「媽咪,我才國中剛畢業,你就談這些,不嫌言之過早了嗎。」
「你說的是哪一個星球的話,我花了大把的銀子,每一科都給你請一流的家教,不 計成本的栽培你,為的是什麼難道你還弄不清楚嗎?」周若芷美麗,氣質絕佳的容顏交 織著錯綜複雜的情緒,梳得俐落雍容的頭髮有幾絲洩氣的鬆散,她頭一回體驗到身為一 個母親脆弱易碎的心靈。
「清楚,我清楚得幾乎要由賣自己的靈魂!」穎純純精緻靈秀、巧奪天工的白晢小 臉,染著一抹不屬於她年紀的淒涼。
然而這對原是情同姊妹的母女,竟像是兩條平行線,此刻毫無交集的跡象。
「我的成績您也看到了,除了國文,其他的科目我都自動放棄了,您或許很驚訝遣 不是您和老師所預期的,我也非常抱歉我表現的不是你們預期的好,但這是出自我自己 意願的分數。」
「自己的意願,這麼說你是故意的了!」周若芷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道不出盈溢 滿懷,椎心刺骨的失望及受傷,她剜空心思也始料未及,她那個一向乖巧、可愛會撒嬌 的貼心小天使,竟然故意聯考失利,意日打擊她,讓她鑽火得冰。
但她能怎麼樣,打她嗎?喔不!她萬般的不捨,罵她嗎?在她記憶中,從純純走進 她的生命,正式成為穎象的一份子以來,她都不嘗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純純從小聰穎過人,雖非一目十行,卻總能過目不忘,學業上全然是一帆風順,絲 毫無需她操心!哪裡知道高中聯考居然名落孫山,這傳出去,教她這個家長會長穎夫人 的臉譜往哪兒擺才好!
「總之,什麼都不必說,你給我準備重考。」
穎純純乎心靜氣,意味深長的凝視母親,關於母親的命令,她不再俯首帖耳、劍及 履及,一反常態的,她顯得投閒置散。靜謐的表情,宛如心如止水。
「媽咪,恐怕不能如您所願了,事實上,我已經考上了一家天主教私立的女子商職 ,而且後天就要新生訓練了。」
「商職!」周若芷霎時無意識的神情木訥,腦子裡硬是理不出頭緒。
商職!是什麼?
出身自書香豪門,留學美國的周若芷只知道追求學問是順理成章的,她不知會有人 志在商職。
室內噴泉簇擁著典雅雪白的維納斯雕像,嘩啦啦的沿著花崗岩砌成的水道,迂迴旋 繞在堂皇的客店四周,置於牆隅的盆栽隨著中央空調,依稀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韻律。
這些原本相映成趣的音響,在此時一點也不今人愉快,反而像極了血液在血管中, 急倏倒流的誇張影射。。
其實,一開始為了博得母親的歡欣,穎純純也樂意的拋開自我,當一個「快樂的補 習生」,舉凡英文、數卑、理化,甚至鋼琴、舞蹈無一不補。
然而日子一久,她漸漸疲倦,漸漸枯竭,漸漸連呼吸都成困雞,她不再愛這種束縛 ,也不再愛這種壓搾。
每個人總是看到她五育優良的成果,而看不見那背後所隱藏的辛酸。
或許她天生擁有聰穎的資質,但她並不是天才呀!所有的好成績都是她不斷努力換 得而來的,沒有一點取巧。
表面上她的學業是一帆風順,她永遠是師長誇讚,同學艷羨的目標,她永遠都是高 高在上,傲視群雄,鶴立雞群,似乎那麼理所當然。
事實上,當她為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測驗寢寐難安之時,她所擔負的不單只是個人的 榮枯得失,她還負荷著一頂家學淵源的大帽子,及母親至高無上的期望。
當她連連從夢中幡然戰慄驚醒,甚至連夢中的囈語都是英文時,她看不見屬於自 己的那一片朗朗青天!更看不見外人所形容的前程似錦!
純純只有滿腹的無力感,她曾拚命的想求救,但沒有人傾聽她的吶喊!媽咪總是忙 著社交、公益,爸比總是忙著醫院的事務。通常陪著她的不是家教,就是家裡的傭人, 然大部分的時間她都是孤影煢煢。在無處希冀、無處宣洩的境況下,面臨槁木死灰,慘 淡陰霾的人生關卡,她只能苟延殘喘的在家學淵源的夾縫中求生存。
小才女少年得志,才登上人生的第一個巔峰,就感歎高處不勝寒。
她常自喻滾石不生苔,可是顯然的這顆小石子已經疲倦了。
「是的,媽咪,是商職。」
「你這是在因徇自誤!」周若芷結舌膛目,她用著一種非言語所能形容的激情銷溶 肝腸寸斷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