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文森霎時鬆開她的手,什麼也沒說,別開眼,背過身,像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見 她。
她樂見他挫敗,如果她可以和他一樣不道德,不仁慈,她還真想大笑一番,但她可 不想與他同入無恥之流。
她昂首闊然邁步離去,她一刻地無法在這裹停留,更不想再見到他,而老天知道此 時她的心中並非真像表面上那麼堅毅,而是四面楚歌的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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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文森立在原地望向窗外,心寒如外頭低糜的天氣。
原來這就是他所得到的報償!他該給她一些教訓的,更該收回對她所做的一切。
今天他可以讓她穿最保守的舞衣跳她喜歡跳的舞,他可以給她假期全休及加倍的金 錢,他可以為她買下一流的音響打造專屬舞蹈室,甚至出高價買下整個舞孃CLUB, 他何嘗不可以再把一切重整為零!
讓她和其他舞孃一樣連比基尼也脫光示人,讓台下那些貪婪的眼褻瀆她,甚至直接 通知學校把她退學,讓她永遠無法在正統舞壇上立足。
他要毀了她簡直是輕而易舉,只要一通電話,她目前的所有以及未來的前途就會化 為灰燼。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會那麼做的!
愈關懷她,他就愈無法輕言收手。
天知道,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是否早已超越了關注的範疇!
或許他錯了,何苦多事想盡辦法維護她,當初置之不理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可是他能嗎?他能放下她,任她繼續苦惱坐視不管嗎?他能讓慈辛那群天真可愛的 小孩真的餐風露宿不去理會嗎?
不,不能!他無法克制自己已被他們打動的心,更無法不去敬佩宮澤桑柔甘冒被退 學的風險,為那些孩子們的所做所為。
他尚且不想去解析這之間是否有別的情愫存在,他只確知自己塵封三十多年的愛心 ,居然會是被一個對他充滿敵意的女孩在無心中敲開。
他只能說自己對她的激賞已遠遠的勝於一切,他肯為她挺身而出甚至不惜成本。
可是在她眼底,他竟不折不扣是個趕盡殺絕的惡魔!
事實上他不僅為她,更為了她所關懷的那群孩子成立了基金會,並已經委託律師, 預備以基金會的名義收養那群孩子,居住地點也已詳細規畫完工,下星期馬上可以遷移 ,就連保母都備妥,就只差尚未發函通知她,他尚可原諒她不知情的莽撞,但她不惜的 倒戈相向,無意中竟把他的責無旁貸貶成了多此一舉。
也許一開始他真是他們的敵人,但很不幸的,他就將成為他們的監護人。
就在下個週末,下個週末他要她收回今天所說的話並且向他道歉。
桑柔終日渾噩,寤寐難安,食不下嚥,眼看公演在即她卻精神不濟,就連她第三幕 中擅長的黑天鵝三十二轉也無法完成,幾乎轉不到四圈就連連失誤,氣得魔女揚言要換 女主角,不知有多少人覬覦這個角色!她知道自已再這麼下去,魔女真的會翻臉無情。
「真要換人,那我也不跳了」伊籐風谷當著眾人的面說,所有的同學全暗吃一驚, 就連魔女都因這句話而有所收斂。
然而這句話被同學們當成了某種情愫的認定,就如同宣告:「她是我的人」似地令 人震驚,只有桑柔不明白,還以為風谷這人講義氣。
很快的,如鵝毛般的耳語在學校裡漫天紛飛。
這惹毛了一群風谷的迷戀者,桑柔卻仍心無旁鶩的封閉在她自己焦慮的處境裡,天 鵝湖仍是照練,「舞孃」仍是照跳,在過度的消耗精神和體力之下,她原本苗條的身子 更是清瘦。
她焦心不知該如何去向孩子們交代。
更痛恨神田文森的冷血漠視,無動於衷,那傢伙血管裡流竄的恐怕不是血液,而是 綠色的泥漿,沒有人性的惡魔……她這麼罵過他千萬次,可是所有的問題還是沒法子解 決。
週末終於到來,她心神俱疲的回到伊豆,預備和孩子們聯合起來對付神田營造,做 最後的抗爭,她相信孩子們會諒解她,和她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可是……「這……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眼望所及是一片瓦礫殘壁,她從 小長大的育幼院已被怪手完全的毀壞,昔日她所熟悉的一切全凋殘如昨日的夢。
她的心急速緊縮!「孩子們呢……沙晨、天野、囡囡、琦琦……」她驚恐地叫喚, 發瘋似的往裡頭找去,可是喊到聲嘶力竭,急得她淚水奔流,仍得不到一丁點回音!
「你們到哪兒去了?」她腦子慌亂無頭緒,一顆心落入無底深淵,突然不遠處她發 現一雙小手,在殘碎的泥塊之間……她心底猛烈的抽搐,臉色灰白到了極點,雙腳顫抖 走向前……她的腳步顛跡,像隨時可能倒地不起……在她就要走近的時候,突然雙腳一 癱,昏了過去。
神田文森在他黑色的轎車裡,沉靜的瞥著她的反應,心頭交集著一股惡作劇的譏誚 及懲罰的趣味,突然見她消失在殘瓦當中。
他打開車門,循著她方纔的行徑走去,想行個好,告訴她這一切,不料發現昏倒在 地面無血色的她。
「宮澤桑柔……宮澤桑柔。」他蹲下身,搖撼全無知覺的她,唇邊泛起一抹苦笑。
「沒想到你是這麼脆弱的人。」突來的心折,令他不加思索的傾身抱起她,瞥絕俗 的雪白臉蛋,心頭卻一震懾,腦海裹浮現起她誘人的,令人抨然心動的舞姿及窈窕曲線 。
他終於真切的正視自已,面對自已的心,承認自己喜歡上她,他不是個濫情的男人 ,然而這竟是他甘心唯一為她付出的理由。
是佩服她。也全是為了她。
※※※
「桑柔媽媽……桑柔媽媽……」
桑柔睜開茫然的雙眼,孩子們的影像在眼前飄渺,忽遠忽近,似幻似化,淚水使那 些影像更迷離,而臉上輕撫著她的一隻隻小手卻是那麼溫暖而真實,他們的叫喚聲由遠 而近,喚醒了她的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