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媽媽說……不不……是院長對桑柔媽媽說,而桑柔媽媽對我們說的。」
「說些什麼?」他耐心的聆聽,但囡囡似乎說不清楚。
「我們都是上帝的孩子,沙晨他們也是。」
「上帝的孩子?」
「嗯。」囡囡肯定地用力一點頭。
「那也就是說,你媽媽她一直沒讓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了?」
小囡囡又困惑了,這回她困惑得想哭,因為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疑問。
「媽媽爸爸都不知道。」她揉著紅眼睛,童稚言語的邏輯弄得文森也困惑。
「囡囡別哭,桑柔不就是你媽媽嗎?」
「桑柔媽媽是大家的媽媽,不是囡囡一個人的媽媽!囡囡……沒有媽媽,也沒有爸 爸……嗚……」囡囡哭了起來,他心頭的疑惑卻頓時清明。
「囡囡別哭。」神田文森安撫她,雖沒有經驗卻出奇的有耐心,哄著抱著,囡囡居 然在他懷裡睡著了。
小孩子睡著後該怎麼辦?
商場上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神田集團掌門人竟不知如何處理懷中的小孩,見她睡 得安穩,他竟小心翼翼如同批閱公文般嚴謹端坐。
無聊中,他就近取下書架上的一本書來翻閱,赫然中發現這不是書,而是日記本, 宮澤桑柔的日記本!
他該馬上合起放回原位,這樣的偷窺太不道德,況且日記也不該列在「借閱」之林 ,他是該放回去的,但他沒有,道德,他不習慣擁有,也可能早就無視於存在,他漫不 經心中帶著嘲諷決定一窺究竟:一九八七年三月一日「我渴望擁有一個家,一個不需要 富有但有爸爸媽媽的家,爸媽疼不疼我無所謂,但我發誓會一輩子永遠愛他們,孝順他 們的……」
三月二日「過了今天,明天就是女兒節了,好端端的過什麼女兒節呢?我是中國人 ,我不必遇的,可是為什麼又忍不住羨慕同學家裡擺著的十層娃娃呢?最上層的天皇天 後精緻美麗得教我喜愛到連睡夢中都禁不住的驚歎。
「聽說中國人從女兒生下來後就會為她釀酒,等女兒出嫁時取出來歡飲,那種酒說 是叫做女兒紅。唉!可惜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孤兒,而不是誰人家的女兒,沒有誰會為我 過女兒節,當然也不會有女兒紅。」
三月四日「昨天沒有寫日記,因為在海邊追悼自己被世人唾棄的身世,飯倉友和笑 我是雜種,其實他完全弄不懂我雖是孤兒卻是最純種的中國人,我的血液、我的身軀、 我的靈魂。而且院長說我是上帝的孩子,院長是不會說謊的,他是神父,人人都敬重他 ,而且這麼一來更足以證明上帝不是美國人,也不是英國人或猶太人,而是中國人。」
文森搖搖頭,啼笑皆非,接著他看到註腳處又補上一行字,墨色比原先新,可見是 「長大」後提上的,「上帝依我所需求的形象存在著。」
看來她對神祇有了較成熟的認知,神田文森低聲歎息,這聲歎息驚觸了他向來敏銳 的心,他來此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對這群上帝的孩子施捨稀微的憐憫?還是來嘲弄他們 的不自量力?還是……另有其他!
他居然無法分析。
撇開不想,他信手翻了近日的幾頁看下去……「舞蹈是我的最愛,當我穿上舞鞋, 我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情感就會即刻溶入舞步,我的哀愁、我的美麗、我的夢都藉著肢 體幻化成淋漓生動的語言,在評客和觀眾的掌聲中,我雖汗流浹背,但所得到的榮譽和 成就感卻使對自我的期許更高更遠……「我好想將來去巴黎藝術學院進修,可是那只是 一個成不了形的夢想,像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只能作作白日夢罷了。
「其實夢想和理想是有差距的,雖然都不一定會實現。但夢,終歸是夢,不實際。 」
看到此,神田文森的心頭忽地一陣緊縮,「夢想」這兩個字敲入他心頭,那是個已 離他很遠的名詞了。是的,不能實現的夢想永遠只是名詞……但她的夢想比起他的實在 是容易太多了,加上是舞,該是動詞。
匆匆約有一行字飛雁般的浮現,沒有日期,沒有情景敘述,只是寫著一連串的……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看得人有些怵目驚心,如同面臨斷崖沒了退路的哀吟!
她遇上了什麼困難,未婚生子,不,由日記日期推算下來,不符。
由她的人生觀看來,她該也不是隨隨便便的輕率女孩,他相信「桑柔媽媽」不過是 孩子們對她的匿稱。
那麼會是什麼?
他翻閱其後試著找答案,但沒有,只有一行「我終會找到解決之道的,一定會的。 」
她找到了嗎?這令他想追根究柢,卻依然沒有答案。
突然有另一頁吸引他看了下去,中斷了他的思維。
「今天好糗,在電車上受到騷擾,原先以為罪魁禍首是身旁衣冠楚楚的男人,認定 人家是大色狼,猛踩人家的腳,最後才發現原來不是他,而是一個歐巴桑的傘,傘柄露 在菜籃外……」
原來那日他的無妄之災是這樣發生的,他清楚的憶起她漲紅臉怒瞪他的模樣,及為 他擦鞋時無辜失措的雙眼,搖搖頭,他又往下閱:「我趕著到舞孃開工呢,這是一份高 薪卻不見高尚的工作,但我顧不得自尊或藝術學院的名銜,錢才是最實際的,如今十個 弟妹只有我了,我哪能不顧他們,只但願神父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原諒我這沒有退路的 抉擇。」
宮澤桑柔在舞孃裡放浪的……「演出」,及全然引人遐思的年輕軀體毫不保留的侵 入神田文森的腦海中,讓他平鋪的心漾起催化的泡沫。
然而這是促使他來此的原因嗎?是的,就是因她而來。
叩叩叩,「先生,囡囡你們在裡面嗎?」沙晨輕叩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