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佟傻笑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管把她拉出來,別讓她進屋去。
「因為這裡……空氣好嘛!」說著他也想笑。
貝兒蹙眉扁嘴,這是哪門子的答案!
那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了,貝兒囑咐范佟將現場清理乾淨了,尤其不能存有空罐子或空瓶子等東西。
眼尖的范佟環顧四周後,見石階中間掉落著一隻可樂易開罐,他迅速地彈跳下去,欲將它撿起。
「范佟」頎長的身軀站立在石階上頭,格外崢嶸,如峰頂上一株孤傲的松樹。
與石階平行的馬路那端,傳來一真雀躍的女聲。
「范——佟,你也在這兒呀!」小小欣喜地呼喊著。
她是受谷淮允之托,前來探望為何貝兒多日未到學校,沒想到居然碰上了她心怡的白馬王子,這趟出訪真是值回票價。
貝兒不察,她仍是不習慣范佟的身份,直到小小飛也似地衝到她的跟前,眉開嘴咧地顫笑著,「范佟,咱們好有緣喔!」她手上拿著的可樂因為跑步滲出些許泡沫在罐緣上。
貝兒這才清醒會意思、過來。
見小小一臉的訕笑,緊瞅著她,眼裡的柔情蜜意幾乎快氾濫出來了,令她想笑。
「小小,你的鞋帶鬆了。」貝兒邊說邊抖笑,連聲音都跳起舞來了。
小小誠惶誠恐地往腳跟望去,再抬起臉來,又是滿臉笑容,多了點窘迫。
「范佟,你好體貼喔!」她對貝兒拋了記媚眼後彎下腰綁鞋帶,順手將可樂罐子擱在地上。
貝兒做出嘔吐的模樣,渾身又起一陣雞皮疙瘩,心裡想著,這麼噁心的話,虧她也講得出來。
當小小繫好鞋帶後,一仰頭,發現蹲在石階中間的范佟,又是一聲高呼,「貝兒,聽說你媽媽住院了,要不要緊啊?」
不得了,范佟瞞了老半天的事,一下子全爆了!
「黎——曉——雲——」范佟叫著,但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無法收回,更來不及阻止了,因為小小一口氣全給說完了。他無暇撿起地上的空罐子,焦急地看著貝兒的反應。
范佟見貝兒眼睛像要爆裂似的,燃著憤怒與怨恨。
「范——佟,你為何要騙我?」貝兒淒歷的怒吼聲,震徹范佟的心肺,如遭搗碎。
他百口莫辯,沮喪而無助地等待貝兒的原諒。
但是那恨早已貫穿貝兒全身,她一臉絕然。僵直的細胞,霎時如緊的發條。腦海裡只迸出一個念頭,趕去醫院看媽,她們母女一直相依為命,這時候母親一定非常需要她。
說時遲、那時快,貝兒一轉身,腳底下不慎踢翻了小小擱在地上的可樂罐子。
那只可樂罐子滾著、流著,瀉出了滿地的紫黑色汁液。
霎時,三人的目光都傻怔怔的,交叉在可樂罐子上,看著它鏗鏘有力地滾落石階,一階一聲的金屬聲,鏗——哩——匡——啷地奪人魂魄。
最後,那只可樂罐子選擇了蹲踞在石階中仰頭以待的范佟頭上,做為碰撞的對象。
當金屬碰上人頭時,在台階上的貝兒,覺得這一幕極為眼熟,似曾相識。她想開口叫范佟,卻已力有未逮,眼前一陣發黑,昏厥過去了。
※ ※ ※
一個月後,唐人街又開始沒完沒了的梅雨季節,濕溶溶的天地裡,似乎缺少了點什麼。
已經恢復自身的貝兒倚在醫院的白木窗上,她迷迷糊糊地想念起那個夜半里闖進臨時會館來、焦急惶惑地說著「你那個來了」的范佟。再往遠一點的記憶追尋,那位風度翩翩美少年,和她邂逅在一個雨日城,如今想來卻如一場迷離夢幻,教人心碎。
貝兒想得出神,沒注意到護士走進病房來的腳步聲。
「范佟,量溫度、血壓。」護士職業化的音調,不帶感情。
貝兒恍惚地回過身來,淒淒切切地望著躺在病床上,被醫生宣佈可能成為植物人的范佟,喉間已哽咽。
她是恢復了,她的靈魂找回了自己的身體,可是范佟呢?他的身體停駐在這裡,靈魂卻不知飄遊到何方去了。
范佟的爺爺傷心欲絕,他的寶貝孫子,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從那一處石階上摔落呢?他早覺得唐人街這地方和他的孫子水土不符,才會噩運連連。
聽司機老張說,范佟的也要已經著手辦理退學手續,準備將他帶回邊疆老家醫療,可能過兩天就要走了。
貝兒每天放學後,會直接到醫院陪他,鉅細靡遺地告訴他當天在學校所發生的事情,如小小雖然仍迷戀著他,但已不似昔日那般癡心了,因為隔壁班轉來一位帥帥的同學,成了她狩獵的新目標,不良因此每天戲謔小小,說她不守婦道,其實他是妒火中燒,而且燒得可旺了。至於谷淮允,原本以為少了范佟這號情敵,他應該可以高枕無憂地繼續暗戀貝兒,可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看著貝兒日益消瘦的臉龐,他又何樂之有呢?
當她含著淚光有說有笑地敘述完一天的種種後,日頭也偏西,夕陽不捨人間絢爛的生活,蹭蹭捱捱地掙扎著沉落到地面下。她神色惆悵地想著,范佟是否也會日夕日般不捨人間的一切呢,他是否曾有一絲掛念她呢?
面無表情的護士做了例行檢查後,推門而出。
接著,她細心地為他梳洗更衣,那個她曾經十分熟悉的身軀,頎長而結實的體魄,均勻有力的肌肉,像陽光下的岩石,發光發亮,比起鑽石的光芒也毫不遜色。一個月下來,這件事成了她一日當中最重要的工作。
她衷心地感謝他,在扮演貝兒的那段日子裡,為她所做的一切事情,讓現今的貝兒有如獲得重生,得以嶄新的面貌,去審視週遭的事物。
由於范佟的努力,才使得她的家庭重拾往日溫馨,父母也重修舊好,趙家上上下下一片和睦融融,她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但她真的感激他。尤其是母親搬進特等病房一事,至今全家人都還津津樂道,真以為她和那家醫院的院長交情匪淺呢。集最糟的也是這件事,她竟以為范佟蓄意瞞騙她,那日在他跌落石階前,自己竟以怨毒憤怒的眼神懲戒他,今日性來,更覺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