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還沒醒嗎?」是梅緣的聲音。
「沒有。」
「……」
「小緣,小緣你別哭啊!」嬌弱的聲音慌慌張張地。「放心吧!大老爺是吉人天相,一定會醒來的。」
「你別騙我了。」邢梅緣的帶著濃厚的鼻音說:「我聽到大夫怎麼說了,他說爹積勞成疾、染上風寒又沒及時治療,現在已病入膏肓了。」
說著說著,竟忍不住哭出來。
奇怪?梅緣一向畏懼我,每每看到我,便生疏冷漠,完全不願與自己親近。他怎麼會為自己傷心?
「我很敬愛爹,只是他不喜歡我,對我總是那麼冷淡。其實我好想親近他,與他分享心事。但是我卻沒有勇氣開口。」
梅緣哭著說:「我怕他拒絕我,那麼我會很傷心、很難過。所以我乾脆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現在爹要死了,我卻來不及對他說出我的心裡話,我好後悔,為什麼要為了面子而逞強?」
傻孩子,爹怎麼會討厭你?說來可笑,爹也和你一樣,怕被你拒絕,所以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
爹不會死的,爹會好起來,好好跟你談一談,再也不要讓無聊的誤解,隔在彼此中間。
「大老爺不會死的!」他終於認出聲音的主人了,是闖禍精久久哪!
她聲音堅決地說:「大老爺是個那麼好的人,既溫柔又善良,心地慈悲、為人豁達,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他、詆毀他,我只知道,在久久眼前的大老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也是久久唯一原意愛的男人!」
愛?是我病糊塗了嗎?竟然有人會愛我?愛我這樣一個別人口中,惡名昭彰的男人?
久久,是久久嗎?你不是也像其他一樣怕我,怎麼會突然愛我?
你真的原意愛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你要醒來啊大老……天放!」喃喃念了幾遍,似乎感覺到她既哭又笑。「天放……天放……我能這樣喚你嗎?不要大老爺、不要是主子,久久只想喚你的名,被您疼愛。然而,久久有這樣的福氣嗎?」
知道他悲慘的童年與艱苦的少年時期年,強烈的愛憐如潮水般填滿她的心房。回想起兩人的相處,他的冷淡、疏離,只是因為擅言詞;他的堅強、獨斷,只是為了阻隔自己的軟弱。
這一切都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假象啊!
在他內心深處,永遠藏著一個脆弱的小男孩,一個親眼目睹親娘死亡的可憐男孩。
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他蒼白枯槁的臉上,久久心痛的不能自己,這個她心愛的男人啊!一直到現在,久久才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意。
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深深地戀上了這—身孤傲、卻寂寞得叫人心疼的男人,她想做他真正的妻,擁有他的全部。
然而,一切都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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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好痛!久久一頭撞上油燈。
哎呀!自己怎麼睡著了,她邊揉著頭邊清醒過來。已經早上了,該給大老爺擦身子了。
急急忙忙站起身,想要轉身打水去,不料裙子突然一緊,她驚愕地轉過身來,卻瞥見那雙熟悉的淡褐色眸子,漾滿了溫和的微笑。
第九章
陣陣笑聲自「檀鳶閣」傳來,引得附近的奴婢們皆會心一笑、臉露喜色。
自從大老爺大病痊癒後,整個人似乎變得柔和了。犀利眼神雖在,卻不若以往來得壓迫逼人。
以往總是忙於奔走各處的他,現在以身體欠佳為由,推卻許多工作,並將名下較分散的養蠶場、絲綢莊與染坊,以拆帳的方式和朋友們共同經營。
雖然營收不若以往來得豐碩,但大老爺卻明顯地輕鬆許多,也不必再為生意汲汲營營、疲於奔命了。
而在邢府大部分的時間,大老爺多逗留在「檀鳶閣」,陪著殘缺的小小姐、小少爺和新夫人。
邢府開始有了笑聲與嬉鬧聲,除了大老爺的改變,小少爺與小小姐更是笑顏常開,讓整個邢府「活」了起來。
「梅歆……要吃酸梅糕……」梅歆伸手抓向桌上的點心。
邢天放感動不已,現在的梅歆,竟然已進步到可以用完整的字句,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看得出久久花了非常多心思在照顧她。
「梅歆,你就別吃了吧!瞧你現在臉圓得跟啥似地,當心以後變成大母豬。」邢梅緣恥笑她。
梅歆鼓起雙頰,氣嘟嘟地說:「哥哥……討厭,梅歆不喜歡……」
以往的她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人的話語充耳不聞,只會哭哭鬧鬧,沒想到現在竟然會回嘴,惹得眾人都大笑。
「爹啊!聽說您認識長安城的大才子,可否帶梅緣上門拜訪?」邢梅緣渴切地說,小心臟砰砰直跳。
這是他第一次對爹提出要求,他好怕爹會拒絕,但是久久告訴他要鼓起勇氣開口,不開口,永遠得不到任何回應。
所以他開口了。即使被爹拒絕又如何?畢竟他曾努力過。
「喔!梅緣長大了,也有仰慕的對像了。」邢天放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在微笑狀態。畢竟冷臉擺了十多年,說要改也沒那麼快。
「是啊!我最欣賞岑先生的詩文,豪邁奔放、自由不羈,還有袁先生的……」
一提到自己仰慕的詩人,邢梅緣滔滔不絕起來,聽得邢天放連連頷首。「那你想先見哪一個?」
「當然是岑先生……」邢梅緣一頓,臉突然漲紅起來。「您答應了?爹。」
「我想不出該拒絕的理由。」邢天放微哂。
邢梅緣猛地一跳,樂得哈哈大笑兩聲,說道:「這下我可贏了吧!我得去告訴那傢伙這個消息,氣死他。」
說完便向邢天放和久久揖了揖,接著轉身跑掉。
望著他興沖沖離去的背影,邢天放有剎那怔仲。這孩子,竟然在他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幸好自己還來得及進入他的心裡,陪他抓住童年最後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