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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將花的種籽均勻地撒於育苗箱的培養土上,再依不同的需要給予不同的濕度,然後整齊地排上架,今天的工作算是暫告一段落。

  徐培茜滿意地笑了笑,正挺直腰想好好地伸展一下筋骨,便聽到母親尖八度的斥聲從溫室外刮進來。

  「那個死查某嬰那是給我避到哪去啦?」徐母宛然衝鋒殺陣的前鋒,舞著雞毛撣子,兩腳跨與肩齊地堵在門庭,操著流利的台語大發響雷,後面則尾隨著一群湊熱鬧的鄰里鄉親。

  「媽我……」該來的總是會來,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徐培茜仍是驚慌失措。為免傷及無辜,趁媽尚未看到康德前,她快手將他推到花架後。

  「呃……」康德如墜煙海,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好抱著還拿在手裡的花盆靜觀其變。

  「你這夭壽仔唷——我就知道你在外面給我亂來!」徐母那一副精明樣的臉正氣得發抖。「你為何不多學學你妹妹?你瞧她多乖、多聽話又多上進,你想她那麼辛苦去上演員訓練班是做什麼?」

  「我……」徐培茜真的不知該怎麼做。

  其實從名字看來,她就該死心,她的名字是賠錢的諧音,而「青霞」二字就含有媽的許多期許,期許妹妹像電影紅星林青霞般光芒萬丈。所以自有記憶起,不管她再怎麼努力,都討不了媽歡心。

  「還不是為了哪天能光宗耀祖當大明星,以給咱們好日子過嘛,你聽到她有一句怨歎沒?」徐母根本無意叫她發表言論,兀自晃著兩隻肥手搶白。

  「她……」徐培茜盯著指在鼻尖上的雞毛撣子。

  「哪像你?不過是靠你養一下家,你就跩啦?居然敢把野男人帶回家來丟人現眼?」連珠炮的數落與叨念令人沒有半點兒插嘴的餘地,徐母接著誇張地捶胸頓足。「我怎麼那麼歹命?你要我如何向你死去的阿爸交代?」

  「我沒有……」此控訴太大了,她可擔當不起啊!

  「沒有?」徐母怒火中燒,雞毛撣子上的籐條已舉到預備位置。「啊現在全村人都曉得我的大女兒不要臉,和流氓搞七捻三,而且那傢伙還渾身是血地找到家裡來要人。」

  「不是啦,媽……」知道鄰居太太熱心的厲害了吧。阿康只是鼻青臉腫、綁了幾處繃帶,滿天飛的謠言傳至媽的耳裡就成了那樣,到了明天,她怕不已是黑社會的地下情婦嘍。

  聽到這兒,康德總算瞭解他竟是整件事的導火線。才在衡量自己該不該露面時,徐母的籐條已不留情地揮出。

  「還說不是?」她怒氣沖沖,下手絲毫沒有遲疑。「我今天非要把你打死,省得給厝邊笑咱們沒家教!」

  「哎呀……媽……」隨著鞭笞的落下,徐培茜發出哀呼,吃痛的身體忍不住縮來縮去。

  「你以後敢不敢再說謊?敢不敢?」徐母邊打邊罵。

  這種全武行的場面和對話,幾乎是二三天就會上演一次,圍觀的鄰人早就屢見不鮮,但康德長那麼大尚是初次碰到,整個人都傻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

  「住手!」他箭步護在徐培茜的跟前,翻手抓住徐母再次揚起的籐條,並沉聲喝止;嗓音不大,卻有著使人不得不服的威嚴。

  「嘩——」眾人包括徐培茜在內,均為他倒抽一口氣。

  誰人不知徐母在發飆時要閃遠一些,否則她屆時會一塊揍,現場就有不少人曾吃過虧。

  「阿康,不要!」徐培茜擔心他遭牽累,於是恐懼地想要推開他。

  明白她頰上、臂上的瘀青是怎麼來,而在她身上或許還有更多更多時,康德便有道不盡的心疼,說什麼都不願讓她繼續受罪。

  他依舊穩如泰山地直視徐母。「有話為什麼不好好講?」

  「你哪棵蔥呀你?」想不到有人敢管閒事,徐母驚疑之際,口吻非常不遜地瞄著這座忽然冒出的牆。

  旋即發覺她把頸子仰到最大角度,仍瞥不到對方的面龐,不禁惶畏地鬆掉雞毛撣子,中年發福的軀體連連退了好幾步。「嗄?」

  「我不是流氓,你女兒也沒和我搞七捻三。」康德的態度從容不迫。

  「好哇,原來就是你!」好不容易望到他的臉,徐母強做鎮定狀,腳卻不聽使喚又退了兩步。

  雖然他受傷的容貌頗為嚇人,不過真正令她害怕的是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亮得教她猛眨眼避開。

  「伯母,你好。」康德彬彬有禮地微笑。

  瞄瞄一旁看好戲的鄰居,再思及適才的窩囊,徐母大感顏面掃地,這火氣跟著又衝上頂。

  「好你的頭啦,我在教小孩關你啥屁事?」她忿然咆哮,向前試著用力抽仍抽不回被他握住的雞毛撣子,氣就更旺。「我警告你喔,你再不滾一邊,小心我連你一起打。」

  所有的視線一致移至康德的身上,越靠越過來的大伙皆屏息以待,瞧他要如何逢凶化吉?

  「甭管我,你快走。」徐培茜更是猛扯他的衣角乞求。媽是說到做到,他才出院,可別等會兒又得趕去掛急診。

  康德投予要她放心的眼神,再轉向徐母做簡單的自我介紹,那慢條斯理的模樣,似乎並不當周圍的劍拔弩張是一碼事。「我叫阿康,是新來的工人。」

  「阿康……」徐培茜張口結舌。給他工作這事兒,她正愁不曉得怎麼向媽談起,如今他貿然講出來也罷。

  「新來的……工人?!」徐母揪著紋得細細的柳眉,歪著身子朝他後面的女兒怪叫。

  「他……」徐培茜嘴才張,徐母已又發難。

  「你現在翅膀長硬啦,可以私自做決定了啊?工人要請就請?」徐母索性放棄搶雞毛撣子的念頭,她再度退到安全距離,伸臂指著徐培茜吼斥。「你眼裡有沒有我這個老母?這家是你作主還是我作主?」

  「到底『又』怎麼啦?」一長相與徐培茜酷似、但多了幾分艷麗的時髦女子,撥開人群大搖大擺走了進來,滿臉儘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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