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挺起胸膛,自得地……垂下肩膀。"──不會。"
"娃娃真謙虛。"他笑著看她表情豐富的臉。李娃兒實在很可愛,小小的、黑黑的,卻又精緻無比、變化多端得讓人覺得好豐富,這樣的女生其實很吸引男孩子吧?
濃密烏黑的卷髮在燈光的照射之下,像生命的跳動,黑眼珠滴溜溜地轉,波光璀麗一如水晶,小小的唇瓣和指甲,是健康的薄紅色,笑起來微卷的嘴角、潔白整齊的牙齒、彎彎的眉睫更是她魅力所在。
這樣的李娃兒,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魅力。
不知道她的跟班從畏懼被她打罵到心甘情願被她驅使,不知道豹子這一兩年來視他如眼中釘而疏遠他,這所有的變化,她都不知道。大家都長大了,只有她還沒有,不能說她心智生長遲緩,而是她的心中一直只有他、只注意他,所以不知不覺中忘了時光的流逝、該有的成長,也忘了去注意除了他以外所有的變化。
而這是危險的,他很喜歡李娃兒,喜歡到願意配合她的小小謊言讓她開心,如果可以,也一直希望能夠守在她的身邊聽她說話、看她微笑,希望能夠看她長大,也希望能夠握住她小小的手,感覺她的溫暖。
可是,如果不呢?
如果他必須離開,一個人到很遠的地方,那麼他就不得不拋下她,而這勢必會讓她難過的哭泣。她是喜歡自己的,自己也無法說不喜歡她,可是若讓她不得不傷心、不得不哭泣,那麼,不要去喜歡她,或至少不要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感覺,也許是對的。
就算會哭泣,也一定能夠雨過天晴的?
"我今天想去看薄阿姨。"她告訴他。
"那她一定會很高興。"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母親是個命苦的女人,拋棄養大她的家庭和親人,跟一個外國人跑到南非來,真的是不顧一切,老天卻沒有成全這對勇敢的戀人,讓他爸爸遇上意外,還沒見到他就死了。母親一個人養大他,什麼工作都做,直到把自己累垮、累病。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晴人,媽媽寫信給外公外婆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就回去吧。"
他沒講話,內心是怨的。母親性子很強,日子過得再苦也不曾向她的父母求救,可是為了他,她低頭了,因為知道自己撐不下去,所以她才求救。
他寧可她求救是為了她自己,如果能讓自己過好一點,她就不會將身子搞得這麼差。可是她自私,為了想見他父親,她的心早就死去十幾年。
"晴人,答應媽媽好不好?"
"答應什麼?"他的喉嚨瘖啞地幾乎發不出聲音。他應該要悲傷的,他知道母親已經是迴光返照,交代完後事就會立即死去,如果可以,她甚至是會健步如飛地直赴黃泉找他無緣見面的父親。
"回去台灣,好嗎?"他母親閉上眼,很疲倦很疲倦。
即使被生活折騰得又瘦又弱,他母親依舊是個很美的女人,夕陽的殘影透過窗戶在她臉龐交疊出朦朧的影子,幾乎有一種快要消失的感覺。他突然有點慌,他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可十七歲,畢竟仍是個孩子。
他伸手觸摸他母親的臉,冷冷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媽?"他叫。
她睜開眼睛,只是一眼,便用盡她一生的力氣,這一刻,她等的太久,久到她都要忘記他溫柔的笑。那唯一愛過的人怎麼這麼無情?一個人走的又遠又快,這些年,魂魄夜夜入夢,卻始終不見他早先溫柔的笑,只是擔憂地看她,像深藍的海,那無底的憂傷,再也下復記憶中淺淺的微笑,而她,更早在夢中憔悴了紅顏。
"晴人,你可不可以笑一笑,媽媽見著你的笑,便死也甘願。"
明明是已經沒有生氣的人了,她的眼中如何還能有這般強烈的希冀?說到底,他母親一直是個好自私的人。
"我、我笑不出來。"他只說。
"是嗎?"她再度閉上眼,沒有流淚。她的眼淚在他死的時候已經流乾,為了晴人,她多活了十七年,夠久了。她的一生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是怪老天捉弄,帶走了他卻留下晴人,讓她撇下他孤孤單單的,做一個薄情人。"晴人,薄情的是他還是我?還是老天爺?"
他的母親合上眼,再也不會醒過來,死亡將她帶走了。
"媽?"他想喊,可是喉嚨的硬塊讓他好痛,而心上的疼痛更強烈,痛得像要將他撕裂了一樣。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薄晴人,我去樓下買了花,薄阿姨一定會很開心的,你說她最喜歡玫瑰花了對不對?這玫瑰剛從園裡摘的,很新鮮喔……"
李娃兒抱著一大束花走進病房。之前薄阿姨看起來很虛弱,她說有話跟薄晴人講,所以她下樓去買花,想讓薄阿姨開心一點。
"薄晴人?"她側過頭,花束擋住了她的視線。奇怪,他怎麼一動也不動,連她叫他也沒有反應。
她將花放下,幾乎不敢看向病床。不會是薄阿姨……不會的……她看著床上的薄阿姨,她好靜,靜得像睡著了,可是薄薄的床單下,一點呼吸的起伏也看不見!
她衝過去,一邊叫:"薄阿姨!"一邊想要拉叫人鈴,雙手抖得太厲害了,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流下來。
"不要。"薄晴人拉住她,他的手好冰。"不要打擾她,這是她要的,不可以吵她,她太辛苦了。"
"怎麼會這樣?"她撲進他懷裡,哭得上氣下接下氣。"她剛才不是還對我笑著,不是還活著嗎?我只是離開一下子,怎麼會這樣呢?"
他也有點發抖,淚水滴在她的頭髮上。她不敢抬頭,怕見他流淚,怕他知道自己發現他流淚,怕自己會心碎。
她只是將臉埋進他還單薄的胸膛裡,洶湧而出的淚染濕他的衣服,也熨燙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