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他。即使他是全世界最可惡的木頭,即使他不記得他們第一次碰面的事情,即使他沒有發現自己為了他做的一切努力,即使他從來沒有真正看見過自己--她還是喜歡他。
愛情,是無藥可救的絕症。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餘音?」
她搖搖頭,拭乾眼角曖昧的余淚,深呼吸,慢慢坐直身子。「映紅,謝謝妳幫我過生日。」
「妳有心事?」
「……沒有,沒事,映紅,妳不要擔心。」
「妳和……社團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察覺到好友的語氣有異,她低垂下頭,瞪著寢室地上的巧拼板,沒有作聲。
社團……
那個悲慘的早上,她帶著全副的武裝--化了妝、放下長髮、戴上不習慣的隱形眼鏡,還穿著差點讓她扭傷腳踝的高跟鞋--趁著一大清早,路上還沒有太多人的時候,偷偷摸摸溜上山去……那個可恥的模樣,到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很想要一頭撞死。
她只是希望--他可以看見她,即使是一眼也好,即使她必須借用那樣一個虛假的偽裝。
到最後,她還是失敗了。
那天以後,她還是會定期出席社團活動。既然參加了這個社團,她就不打算半途而廢。不管發生什麼事。
更何況,她是社團的幹部,她不會背棄自己的責任。
唯一的差別在於:她不再和他單獨相處了。即使偶爾碰到,也只是點頭招呼。她沒有辦法面對--那麼愚蠢的自己。
更令她想歎息的是,那雙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跟那天早上一樣--看著她,沒有一點表情,沒有任何改變。
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
「……映紅,」她低著頭,不敢信任自己現在的表情。「妳為什麼參加社團?」
「呃,」身為模範幽靈社員的孫映紅聽到這個話題,縮一下脖子,心虛地笑。「因為……人家說上大學就是要參加社團嘛……」
「可是,為什麼是占卜社?」
「啊?」清澈的眼睛透出明顯的困惑。這個問題問得很古怪,因為當初她就是被眼前這個問話的人拉進佔卜社的。
「……我跟以前的同學說,我參加的是占卜社。所有的人都很驚訝--我連自己的星座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加入這種社團?」她壓低了聲音,慢慢地說:「我不敢告訴她們,我參加這個社團,是因為一個男生的關係……一個男生……我覺得好丟臉。以前,我根本認為談戀愛是一種浪費時間的事情,因為戀愛去改變自己、去迎合男生,更是沒有自己生活目標的女生才會做的事--可是、可是……」
「餘音,」溫暖的雙手遲疑地環住她的肩膀。「妳不要哭嘛……」
潮濕的長睫毛眨動,隱忍了幾個星期的淚水滑下臉頰,比被酒精燒熱的體溫更加滾燙,她再也沒有辦法壓抑,只能伸手摀住濕透的眼睛。
「劉餘音,妳靠太近了。」
那只是一句話而已,她卻再也沒有了靠近的勇氣。
她好狼狽、好狼狽,從來沒有想過,喜歡一個人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
「我小時候最討厭人魚公主的故事了。」聲音顫抖著,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胸口這股太過酸澀的悲傷需要一個出口,任何出口。「那只美人魚好笨--為什麼要跟巫婆做那種交易?為什麼不老實告訴王子,救他的人根本不是什麼鄰國的公主,是她才對?為什麼拿到姊姊們犧牲了長髮,好不容易為她換來的匕首,卻還是下不了手,一刀解決掉那個對不起她的笨蛋王子,情願讓自己變成海裡的泡沫?每次聽到這個故事,我都覺得她好笨、好笨,根本沒有辦法同情她……」
然而,當她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她才發現,或許愛情的真實面貌就是這樣。人魚公主不是被海巫婆奪去了聲音,真正阻止她說出真相的,是她自己根深蒂固的固執與驕傲。
--他應該懂才對。如果那個人是真心愛她的話,就應該要懂才對……如果,他愛她的話……
但,殘酷的事實是:遲鈍的王子其實不曾真正看見過愚蠢的美人魚。那雙眼裡映出的身影,不是她,從來就不是她。
他不愛她,所以故事的結局早已經注定。人魚公主的愛情,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會實現的虛幻妄想,當太陽出來,只能消失在薔薇色的泡沫裡。
她終於明白了,王子沒有對不起美人魚,因為愛情是不能勉強的。
她再也不許願了。
「餘音……」
「映紅,妳讓我哭一下,一下就好……」她低著頭,任由烏黑的長髮覆住臉頰,透明的淚珠滴落,滲進五顏六色的橡膠地板。「真的……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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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開學。
才脫離悠閒的寒假,占卜研究社上下已經忙亂成一團。
社慶。
說實在話,社慶是一個很模糊的名詞。依照比較合理的解釋,社慶應當是慶祝社團創立的慶典儀式,也該會有一個固定的舉辦時間,但是在這個占卜研究社,情況卻完全不是如此。
因為沒有任何可靠的書面資料,記錄社團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創立的,加上之前的慣例,歷屆的學長姐完全是依照各自方便的行事歷,來決定每年社慶舉行的時間,所以,與其說這是重要的社慶,不如說是社團用來撈取經費的一項名目。
不過,話說回來,能夠利用社團活動賺錢,其實也是一件很值得慶賀的事,似乎不能說這個社團活動名不符實。
靠近集英樓的側門口,光禿禿的樸樹剛發了幾葉稀疏的新芽,底下大大的遮陽棚張起,棚外的長形桌子上擺滿各種與神秘事物相關的商品雜貨:水晶、八卦、熏香精油、藥草盆栽、占卜書、捕夢網……比較奇特的,還包括幾尊稻草紮成的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