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他是不是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上蘇想伊了?或者,這一點點喜歡,已經名喚為愛了?
「美。」蘇想伊想也未想,便快捷地答道,腦中卻還轉著適才的思慮。
看穆禎瑞名字取得典雅,一下字典出什麼、一下子又是詩經的,他該是識字的吧!識字要找工作就方便得多,月俸也會高些;就算找不到記帳的工作,也沒法開間小私墊,至少能在茶樓裡幫人寫信賺錢……
「比你認識的人都美嗎?」穆禎瑞繼續問。
他還聽說過,如果愛一個人,眼裡就看不見其它人,會覺得那人是世上最美最好的,無人能比,無人能及。
「是啊!」穆禎瑞的問題讓蘇想伊微微怔住,將適才的思慮全忘得一乾二淨,怔忡著,又答得堅定。
頃俄間,他不由自主地將穆禎瑞的面容和街角賣豆腐的小姑娘相比較。
其實賣豆腐的小姑娘並不算太美,別說是蘭州城花魁蘇想雲了,她連蘇想伊的面容都比不上;但是蘇想伊就是喜歡她,他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柔柔地,惹得人心兒亂顫。
但是穆禎瑞更加動人,比蘇想雲或年輕時的蘇嬤嬤都要漂亮,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還美。
他的臉龐粉嫩得像掐得出水來,笑的時候有如春風拂面,微寒微暖;他嘟嘴微項嗔時,像一苗躍動的火光般感人,然一觸卻會被灼傷……
呃,他在想什麼啊!居然把穆禎瑞和賣豆腐的小姑娘相提並論。他去追街角賣豆腐的小姑娘,還可能有萬分之一的希望,穆禎瑞可是個男的,他連絲毫希望都不會有啊?
可是、可是穆禎瑞本是大戶人家的孿童,對他來說,喜歡個男子,應該不是太難的事吧!
那麼、那麼……他是不是有一點點、一點點、一點點希望?
想著,蘇想伊粉柔的臉蛋驀然赧紅,螓首微垂,不敢直視穆禎瑞端正絕麗的容顏。
「那你……」最後一句話,情竇初開的穆禎瑞終究沒能問出來;他是想知道蘇想伊喜不喜歡自己,但是……
但是蘇想伊沒等他鼓起勇氣問完,便一溜煙地閃進廚房煮藥熱水;依舊躺在絹被裡的穆禎瑞只有撇著嘴,星眸泛淚,心裡難以避免地漾開苦澀的失落感。
「呃,我覺得……」沒等穆禎瑞落下眼淚,含羞的蘇想伊又閃了回來,低著通紅的臉小小聲的說:「我覺得我沒見過有誰比你更漂亮了。我姐姐是蘭州城花魁,她雖然個性不好,但是長得很好看;我娘年輕的時候也很漂亮,可是她們都沒有你好看……都沒有你……」
說完,蘇想伊又迅速地奔離,沒讓穆禎瑞看清他紅得快燒起來的臉龐。
輕輕地,穆禎瑞在絹被裡笑出了淚。
***
懶洋洋地半躺在籐椅中,穆禎瑞用他一向難以睜開的眼睛,瞇瞇地緊緊跟著蘇想伊的一舉一動,戀戀不能放。
「你真的不要回屋裡休息?如果又昏倒了怎麼辦?」正在煎藥的蘇想伊,擔憂地望著硬要搬張籐椅坐到屋簷下的穆禎瑞。
「不會啦!我自已曾注意的。」說話時,穆禎瑞為了讓蘇想伊安心,還拉拉身上的薄毯。
愛,是一種很奇妙的情緒,他們相識未久,相處起來卻感到不可思議的熟悉。
初相識時他對蘇想伊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最多也只是覺得此人可以信任而已;現在,他卻想賴著蘇想伊不放……
「我看你還是進去好了,看你眼睛都瞇得睜不開了,還想硬撐。」應該顧著藥爐的蘇想伊,目光卻難由穆禎瑞身上移開;好在爐火也很乖,知道不能妨礙別人談戀愛,沒燒得太旺或太弱。
「嗯……我等你把藥煎好,喝完後再進去。」穆禎瑞耍賴道。
「那我快點煎。」蘇想伊知道很難逼穆禎瑞做他不想做的事,於是很乾脆地放棄爭論,專心於煎藥大事。
「我有印象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過幾次,醒來後身上的衣服也是乾的、換過了的;是你換的,還是你姨媽啊?」好半晌,穆禎瑞才小小聲地問道。
他不是介意別人幫他更衣,畢竟他生在皇室,從小到大,自己換衣的次數屈指可數;那幾次,還是奶娘怕父皇或兄長借細故將他貶為庶民,才硬逼他學著打理身邊瑣事。
不過他身子骨差,讀書和生病就佔去大半光陰,所以時至今日,他學會的身邊鎖事,也只有自己脫衣服一項而已,穿衣衫時還不太會扣衣扣。
所以,他也不是怕蘇想伊的姨媽幫他換衣衫啦!但若是蘇想伊的話,他就……就是會不自在。
「是我啦!你是在害羞嗎?其實我姨媽也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幫你換件衣服也沒什麼,你就別介意了。」蘇想伊完全不知道,穆禎瑞介意的人並不是他姨媽。
「我所在意的人,並不是你姨媽……」
穆禎瑞細如蚊聲地道,怎奈還是被蘇想伊聽見了。
「至於我們,都已經有關係了,又怕什麼?」蘇想伊說得理直氣壯,完完全全不知道真正的發生關係,和他想像中的八成以上是兩碼子事。
「說、說的也是。」雖然完全沒有記憶,可是光提到發生關係,個性不好但臉皮薄的穆禎瑞仍是羞紅了面容。
「那個……那個……」蘇想伊也手足失措了。
「什麼?」穆禎瑞還以為有大事發生,霎時收起羞意,換上嚴肅敬戒。
「藥、藥煎好了,我倒給你喝。」
被穆禎瑞一問,蘇想伊更加無措,只好抓起煎得差不多但並非真煎好的藥,即往廚房跑去;獨留下穆禎瑞一人,和此時看起來有點風涼的小花小草。
咯咯地,穆禎瑞在笑。他喜歡蘇想伊所有的表情,包括手足無措時的他,他全部、全部都喜歡。
這是愛吧?全心的包容。
還未及想出一個答案,又看到蘇想伊端著熱燙燙的藥汁慢慢地出廚房走出來。
明明是顏色、氣味、味道統統都很苦的深褐色藥汁,但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會讓人以為碗裡裝著瓊漿玉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