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痕見此情況,不但不心急,反倒泰然。
今夜,也不知是什麼風又將他吹來了。
嬤嬤閣樓下吆喝著:「無痕,見客!」
這麼一句「見客」,侍婢們立即一字排開,迎客入主子繡閣。
邵馨玉今天就是這麼不由自主地想見她,於是就來了。
穿過大廳,走向迴廊,進入閣內小徑。上了階梯,終於來到她房門口;照禮數,仔細打賞後才開得了她的房門、進得了她的繡閨。
而繡閨主人,早已掃好蛾眉,上了胭脂,打扮光鮮地見客了。
霍無痕今日這身打扮彩繡輝煌,仿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簪,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身上穿著縷金百蝶花、大白雲緞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副天仙打扮。
邵馨玉笑問:「敢情無痕姑娘這身打扮,是為了在下?」
霍無痕媚眼流轉,伶俐地回道:「是,也不是。」
基於男性虛榮心態作祟,邵馨玉也開心她這麼賣他面子。
「今夜,我決定在此過夜。」他對一旁的侍婢下令:「你們下去備酒菜,大爺我今夜打算來個不醉不歸!」他口氣豪邁,宛如北方漢子。
霍無痕亦自願為他獻曲助興:「不如由無痕來吟上一曲。」
「好!大爺今日好心情,有你助興更添歡喜。」邵馨玉不知她今日何來興致,願意破例為他一展美嗓。不過,他亦不想追究是何原因致使她有此雅興,因為,他只想好好度過今晚這美妙時光。
※ ※ ※
自挽朱過世迄今,詠蝶閣再次聽見箏弦和奏的美妙樂音,而它卻來自霍無痕的凝雪閣。
笑生往凝雪閣望去——「小璉,是從無痕那傳來的嗎?」笑生面無表情地問侍婢。在她心底認為,挽朱新喪不久,怎麼詠蝶閣內還傳來嬉嘩吟喝之聲?這不是閣中在此時該有的情況。
侍婢小璉回答:「是無痕姑娘閣內傳來的沒錯。」
笑生歎了口氣:「同為天涯淪落人,怎堪這廂對待?挽朱再錯亦歸塵土,同是風塵女子,對她的際遇該抱以同情,怎可在此際仍一如往昔地興酒客笙歌達旦、渾然忘我呢?」
輕雲不知何時已上來繡閣,正好聽聞笑生的抱怨,她沒好氣地斥責笑生:「若每個粉頭全是你這等想法,我輕雲也甭混飯吃了!而這詠蝶閣也早該關門大吉,至於你們這群堪可憐憫的煙花,也不知該流落何方去了!」
侍婢一見來人是嬤嬤,紛紛跪下趕忙道:「嬤嬤,我們——」
輕雲纖指一揮:「這沒你們的事,先退下吧!」
她們見嬤嬤不和氣,立即退出笑生閨中。
輕雲見侍婢已走,才搖擺生姿地向笑生走來——「不是我愛說你!你來這也有十一、二年了,比起無痕那丫頭更不懂事。挽朱那丫頭,當我輕雲白養了她,吃我、住我、用我——」
笑生插了嘴:「好歹她也替嬤嬤您進了不少帳呀!」
輕雲見她伶牙俐齒地頂撞她,心中更有氣了:「反了、反了,全反了!連你也窩裡反了是不?」
笑生急辯:「笑生不敢!笑生知嬤嬤養育之恩大如天,只是閣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挽朱又是我們的好姐妹。我們合該為她斂習三、七日。」
「這是什麼大道理?若照你這麼說,咱們閣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有人一過去,那得為他們舉喪個三、七日,那我這閣不能甭開了?」輕雲真不知,她用心調教的粉頭,竟也這麼不懂事!不替她賺錢不說,還淨替她盤算這種賠錢事。
在詠蝶閣中,每個月都有新來的鄉下稚女,年齡在七、八歲左右即被嬤嬤買進,並加以訓練,當然其中也會有一些不屈服命運的小稚女。
可想而知,她們的命運是——順從者是吃著大魚大肉、過著穿金戴銀的好日子;
不服者,重者死於禁房中,輕則打殘了,再做些卑賤工作,折磨至死為止。因此,詠蝶閣中幾乎日日皆可傳出死訊。若照笑生的說法,那她不關了店門喝西北風去,還能幹啥?
「死丫頭!枉費我花了這麼多銀兩栽培你!」
笑生見嬤嬤這麼勢利,只是歎了一口氣,坐回床沿,情世之感油然而生……待在這粉院中,也沒幾個是真心相待的。客人圖她美貌、貪她身子,同是粉頭之間,又沒幾個可交心的,唉!苦呀!
輕雲見她垂頭喪氣的,在心底直「呸、呸、呸」了三聲,怕觸了她的霉頭。
「好啦!打起精神,開心點,樓下有白花花銀子等你去拿呢!」輕雲喚了侍婢:「小璉,好好替笑生姑娘梳妝打扮,準備接客了。」輕雲扭著水蛇腰又出了去。
笑生見狀,也只能怨自己命薄,才會來這污濁之地,白白糟蹋了自己這一身清高傲骨。
※ ※ ※
霍無痕伴側邵馨玉身邊,任他在她身子享受軟玉溫香抱懷的滋味。
「說也奇怪?我怎麼老對你產生莫名的熟悉感?」
霍無痕慌了口:「怎麼?我們不過在這閣內見過面罷了,你又怎麼來的熟悉感?」
邵馨玉心忖:也對!他們並未在其它地方見過面,理當不會有任何的熟悉感,是以應聲:「難不成我們前世見過,或者……」
「或者什麼?」
「或者我們前輩子是夫妻也說不定。」
笑話!他堂堂知縣大人,怎麼可能會與一名妓女在前世有任何的干係?簡直荒唐到極點!
不過她也不至於傻得趕緊與他撇清關係,他們之間,是愈模糊愈好。若能糾葛在一塊,那就更棒了!
「或許是也說不定。」
杏子紅綾被,裹著他的體溫及她的溫柔。
皎潔月色,懶懶地倚在半空中;透過欞框窗,折射在銅鏡上,顯現出一片白霧似的不真實。
至夜深,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遠處傳來狂歡淫亂交雜的細碎聲音。這對霍無痕而言,本該適應的環境,卻在今夜將她的心湖打亂了……她不由隨口吟唱——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