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開場白一出口,便像是吸引山口哲至全部的注意,瞧他挺直背趨向前,像期望能聽得更清楚些。兩個人臉部的距離也因他這個動作更近了些。
丁德馨咽口口水,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強迫用一種平穩的語氣繼續下頭的話:「出生時,父親已經是個車廠機械工程師,他像是與生俱來擁有敏銳機械天份的天才,幾乎什麼疑難雜症的車子,到他的手上都可以起死回生。這項天份讓他在短期間突飛猛進,從一個夜校生學徒到機械工程師到設計師,事業路可以說是走得一帆風順。」
她頓了頓,幽幽回想起,「在我兩歲那一年,他在自家院子裡自組了生平第一部車子之後,便開始了他製造汽車的生涯……在他修車、組車、試車時,我總愛黏在他身邊。
這種情形一直到我四歲那年,母親難產過世後更加嚴重。幾乎變成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膩著他。當時我像是怕哪天起床也會失去父親般,他走到哪兒我一定跟到那兒,連晚上睡覺也抱箸弟弟擠到他床上……」丁德馨一口氣說了一堆回憶。看來,利用回憶分散他對她內心造成的壓力,似乎有不錯的效果。
她發現自己真的融入過往那段時光,重拾他們父女倆互相撫慰失去愛妻與慈母的痛楚。記得當時,面對痛苦的父女倆,唯一的不同是——父親將所有精力發洩在工作上,而她則將所有精力用在哭喊著要媽媽。
「我很抱歉!」山口哲至拿出手帕幫她拭去眼角的淚珠。
丁德馨沒發現自己這時已是淚眼盈眶,靦靦地接過他手帕對他點頭答謝。從那天洞悉自己對他的情愫後,面對他似乎越來越困難,他現在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更讓她有股洩漏自己感情的衝動。
她甩著頭,知道再怎麼樣她都必須壓抑住這股衝動,那份感情只能讓它隨風散去,他既成事實的婚約讓她無法強求。深吸一口氣,丁德馨強迫自己要恢復正常,還好,思念母親的情緒剛好可以掩飾對他的感覺。
她默默擦乾淚水,將手帕還給他,語調也恢復了正常:「五歲那年,一般小孩都得開始讀書學字,我當然不例外,只是我是從認識車上所有零件開始學起。」說到此,這段回憶讓她露出難得的笑容:「那段日子,我們父女倆的行為可真是異於常人,連幼稚園老師都吃驚班上來了我這個小怪胎,ㄅㄆㄇ都還不會寫,竟然就會寫千斤頂、機油……」想到此,她又一聲輕笑。
「真的、假的?」山口哲至很捧場的插入一句驚歎號,現在要他寫漢書都得花一番功夫,人家卻在五歲就能寫出一串。
「當然是真的,但是最厲害的還在後頭,當我十二歲時,腳才能構到油門及離合器,我爸便開始教我開車,我十五歲那年,他竟然不顧眾人反對,送我到意大利賽車學校念了三年書。」想起當年,外婆、舅舅差點被老爸的決定嚇得昏倒,她又笑了起來——「老天!你命怎麼這麼好,竟能到賽車學校去唸書!」山口哲至冒出的話,卻差點讓她笑昏過去。「你後來怎麼不朝職業賽車手路上走,這麼紮實的底子,沒走上職業太可惜了。」
他的心裡實在羨慕死了,想他這輩子若說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養父悍然拒絕他到賽車學校唸書的請求。沒想到眼前這個小不拉嘰的女孩卻比他幸福多了。
「我爸不准,他後來覺得那真是太危險了。」丁德馨忍著笑看他。如果讓老爸看到山口哲至現在的表情,聽他所說的話,一定會拿膠帶封住他的嘴巴。
當年她回國後,他就後悔送她到意大利這項舉動,他可捨不得她出任何差錯。
「所以,後來你只當他車廠的試車員?」
「沒錯,而且僅只豐亞專用。」這句話她說的有些傲。他絕不會相信,當她為豐亞做過幾場表演賽後,多少中外廠商找上她要跟她簽約,但都被她一口回絕。
「所以你說不衝突的意思……」
「就是——我父親和研究開發部門的人需要我時,隨時可以找到我。而醫院下班時,我便換成豐亞的試車員,試了車後,才真正的下班。」她幫他接完話。
「時間排這麼滿,你那位男朋友不會有意見?」山口哲至突然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
「你鬼扯些什麼?」丁德馨狠狠地白他一眼,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補充一句。
「楊榮自己也有事忙,我們很能體諒對方。」
楊榮!聽她大方公佈男朋友名字,山口哲至竟感覺自己心頭有點遺憾。「哦!我是說……這麼好的底子只當試車員,太可惜、太可惜了……」像要掩飾剛那句驚人之語的尷尬,一臉可惜、捶胸頓足哀歎著。
「不會的,你看我現在很好啊!」丁德馨看他對男朋友三個字沒什麼特別反應,心裡竟然有些失望。
傻子,不然你想要人家有什麼反應,在他面前,自己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護士,再不然過了今天以後,多了個試車手的身份而已,他有未婚妻的事實永遠不會改變。丁德馨又暗罵一句:笨。
兩人在這段對話後突然沉默了半晌,各自低頭喝著面前的飲料。
「告訴我,你怎麼會想去念護校?」山口哲至突然將話題又轉回她身上。
「哦!我媽生我弟時難產過世後,在我小小心靈中一直認為,若當時我大到能好好照顧母親,她就不會因血崩而去世,所以便立志要當個護士。從意大利回國後第一件事就是考護校。」其實若真要她選擇,她自己也分不出來,到底喜歡賽車多一點呢,還是喜歡當護士多一點。
「嘿!沒想到你的人生這麼豐富。」這下他真的不敢再叫她小護士了,她的賽車經驗或許沒他多,但他相信她那操控技巧絕對勝他好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