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要問妳,搽藥了沒?」
只是要問這個?
千眠對自己的「多話」忽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咦,是她看錯了嗎?她好像瞧見他唇邊隱隱勾起一抹弧度,他是在對她笑嗎?
肖淨官走到櫥前,打開第二格抽屜,取出一隻白玉瓷瓶,順手丟給她。
千眠反射性伸手接住。
哇哇,好貴的瓶子呵!幸好她有接到,如果失手打破她可賠不起。
「這藥治瘀具奇效,早晚一次,拿去搽。」他淡淡道,唇邊仍是那抹淺不可見的笑。
千眠捧著瓷瓶,意外地感動著。
是了,如同眾姊妹說的那樣,他是個好主子!就和老夫人一樣,他竟然會主動關心她,她不過是個奴婢而已……
肖淨官走向她,淺笑,卻搖頭歎道:「嘖,瞧瞧妳這張臉。」
「咦?」
「現在,仔細聽清楚我的話。」
「是。」
「馬上拿著藥離開我房間,在妳的臉能見人之前,不准出現在我面前,更不准出去隨便嚇人,聽清楚了嗎?我可不想聽到肖府傳出『鬧鬼』的流言——」
笑容依舊如陽光般和煦,說出的話卻比冰雪更冷寒。
原來,在他主動關懷的背後,竟隱藏著如此傷人的動機。
千眠呆若木雞,感動的一顆心瞬間跌進萬丈深淵,撈不到亦觸不著——
他……真的是大家口中那位待人親切、溫和有禮的淨官少爺嗎?
第三章
他真的是!
對,絕對是「他」!
就是這張臉,終於讓她給找到了!
千眠躲在一棵大樹後,對著淨心園亭子裡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探頭探腦。
儘管已經事隔十年,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認錯人。
她整整偷看、觀察他好多天了。端正貴氣的精緻五官、整齊紮在腦後的馬尾、隨風輕揚的烏黑髮絲、冷然又疏離的微笑——是了,從他臉上可以明顯看出當年那位少年的五官輪廓,只是如今他看起來成熟許多,也更俊美許多。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指望他的「記性」也能優良許多。
否則,這十年的「債」,她要找誰討去?又該找誰償還?
目光緊緊鎖住肖淨官,千眠咬著手指甲,眼泛淚光。
十年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他。
對他,她是又愛又恨。
愛,是因為他確實幫了她一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
恨,是因為他偷了她最重要的東西,在她最無依的時候。
她欠他的,她會償還。
他欠她的,自然也別想賴。
她絕對會追回屬於她的東西,讓娘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瞑目。一想到即將可以了卻多年的心願,千眠忍不住流下激動的淚水……
涼亭裡,當然也能感受到她熱烈的注視。
「少爺,她還在耶。」順生為主子搖著扇,雙眼也沒閒著,忙著觀察主子週身任何風吹草動。
肖淨官輕輕翻過書頁,捧書靜閱的姿態不變。
「而且她淚眼汪汪的。」
肖淨官不為所動,繼續他的閱讀,難得偷空的午後,他不想被打擾。
「少爺——」
「不用理會她。」
「可是少爺,她好像真的在對著我們流淚耶……」不不,該說是對著少爺一人流淚才貼切!
「就當你瞎了,什麼都沒看見。」
「可是少爺——」
「順生,你話多了。」
啪!肖淨官合上書,視線一凜,順生立刻識相閉嘴,不敢再吭半聲。
「能專心做好分內工作,不存非分之想,自然能留得下來,其他都是多餘。」肖淨官換過另一本書冊,又開始他的閱讀。
順生悶聲搖扇,雙眼仍抵擋不住強烈好奇心,直往淨心園入門處的大樹邊瞟去。
想來,這新來的丫頭應該也會和之前的貼身奴婢一樣,滿心滿眼都只有少爺一人,必定黏功纏功十足。也難怪少爺一回到府裡,聽說老夫人為他編派了新的奴婢,他老大近來難得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壞殆盡。
主子心情差,奴才苦哈哈!
身為肖家長公子身旁第一忠僕,這箇中滋味他自然是最清楚不過了。
肖淨官面貌多變、性情難捉摸——他板臉,不代表生氣;他微笑,也未必表示心情愉悅。如何揣摩上意,全賴直覺與運氣。看在他長年跟著少爺的分上,就算摸不清主子的真實面目,可好歹此刻主子下舒心的理由,他也能猜出一二。
可憐的少爺哪!
每天有談不完的生意,理不完的帳務。財大勢大,家大業大,煩人的事情也格外令人頭大,尤其是面對各路想盡辦法要嫁給他的眾家姑娘千金們,更是火大。
在外頭,肖淨官要忙著推拒眾富商官宦千金的主動提親;在府內,身旁照樣圍繞著巴望飛上枝頭成鳳凰的一群小麻雀。
每天被這樣糾纏,心情好得起來才有鬼哩!
想到這,順生就免不了心頭犯嘀咕。
唉,不是他要說,主子對下人好,下人也要懂分寸才對。偏偏府裡這些丫頭們,平日還算勤快能幹、謹守分寸,但只要一有機會近身伺候,便一個個全走了樣,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只求得到淨官少爺青睞,以被納為侍妾為最高目標。
所以,淨官少爺常常半夜回到寢房後,在被窩裡見到裸身想要主動獻身的小奴婢;在被伺候更衣時,受到逾矩的覬覦騷擾。就連他這個小忠僕,都曾經淪為替死鬼,受到好幾次這種人身驚嚇。
畢竟,桃花纏身、鶯燕紛飛的「盛況」,不是每個人都樂於消受的。
起碼淨官少爺就不熱衷!
他這個小忠僕也沒興趣!
「這個,怕也是待不了多久了……」
順生兀自咕噥著,又偷瞄向大樹邊的岳千眠。
她熱烈的注視如芒刺在背,實在令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可直覺告訴他,這股「熱切」實在有點怪異。
順生皺起眉,百思不解。就算是難得搶到這接近少爺的大好職位,也沒必要「感動」成這樣吧!還哭了咧!
「偏了。」肖淨官忽然出聲,視線沒移開書本半寸。
「哦。」順生回神,連忙調正手扇角度,眼角餘光仍直往千眠那頭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