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鴻不太想談這個話題,只接說:「媽,您別擔心!我的婚姻有些問題,不解決也 不是辦法,但是感情的事本來就很難說,異國通婚就是有這些文化背景上的困難要克服 。」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
寄鴻一方面要掩住內心激盪的情緒,一方面又要安慰著母親,只露出一絲苦笑「反 正就是離婚了嘛!」
江母搖著頭,一臉惋惜地喃道:「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說的都那麼稀鬆平常,我 們那個時代,哪有什麼動不動就離婚的事?」
「媽,時代變得不一樣了。」
「是啊,是不一樣了,而且也不是我們這一代老人能懂的了。寄鴻,你將來可有什 麼打算?」
寄鴻恩付了片刻,然後說:「我想在台灣待下來,把巴黎的房子賣掉。」
江母聞言心喜不已,急說:「那正是媽最希望的,在台灣你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幹嘛一定要住在外國?」
「我知道,這些事我還要慢慢地計畫-下……」
「那蓓雅呢?」
寄鴻不懂母親所指何事,只說:「蓓雅當然跟著我啊!」
「我知道!我說的是,蓓雅還這麼小,你也不過三十一歲,將來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你自己也要有所打算,總不能一輩子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女兒!」
「媽,您這是……」
江母語重心長地說:「這種苦我是過來人,你爸爸在你們還在念中學時就過世,我 一個女人家要扶養兩個孩子談何容易?寄鴻,你現在的狀況算是很好了,但是你畢竟是 個粗手粗腳的男人,蓓雅總需要有個母親照顧……」
寄鴻急急地打斷母親的話,說:「媽,我才剛離完婚,還沒考慮到這一層!」
江母苦口婆心地又說:「現在談這個也許急了些,但是你也得有個心理準備,即使 不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小蓓雅著想……」
「媽,我自己會處理。」
江母想立起身來回房去睡,一時又想起什麼地說:「既然你有長住下來的打算,那 蓓雅也得替她找一所幼稚園去上課,這樣環境適應起來比較快!」
寄鴻深表同感地說:「我也在這麼想,但是一回來,台北變得這麼厲害……」
江母撫慰著兒子笑道:「這些我來處理就好,你就專心去忙你的事吧!明天記者會 什麼時候開?要不要我叫你起床?」
寄鴻立起身來,一手摟住母親的肩膀,陪著她往房門走去,邊說:「媽,您早點去 睡吧!不要擔心這麼多,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您只要多管一下蓓雅就好,我自己的 事,我自己會處理得很好!」
江母欣慰地笑起來,摸著業已茁壯的小兒子的手臂,三十年的光陰恍如昨日。
「我是老啦,但是你再怎麼樣,還是我的小兒子呀!」
「我知道,但是現在該輪到我來照顧您了!」
江母眨了眨泫動酸澀的眼睛,含笑地點了點頭,然後步入房去。
寄鴻又坐回一大疊資料文件前,重回單身的日子並不簡單,他現在不是「單身」, 而是「單親」。這新的每一個日子對他而言,都充滿了新的挑戰!
***
記者招待會在來來飯店的二樓會議廳剛結束,江寄鴻在一群記者和文化界人士簇擁 下正欲離去,突然有一個聲音喊住他。
「江寄鴻,等一等!」
他望向聲音來處,是一位衣著光鮮,梳著油亮教父頭的男子,正含笑朝他走過來。
「你是……」
「寄鴻,你真是貴人多志事,怎麼連我這老同學,你都不認得了?」
寄鴻研凝著那張似乎熟悉的面孔,終於低喊出:「唐偉生?是你!?」
「哎喲,好難得,竟然還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怎麼會忘記?你只是變了一些,也胖了。」
兩個老同學握著手,唐偉生一臉的沾光笑容,而寄鴻卻感到五味雜陳起來。
他和唐偉生是高中同班三年的同學,並不是特別談得來,或交情深厚的那一種,但 是在八年前,他和偉生有過一段因緣,這段因緣一直是他內心中的一股隱痛。
八年前,寄鴻剛服完兵役,而且已經申請到法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入學許可,然而他 卻為一筆昂貴的學費和旅費而躊躇起來。
寄鴻在籌措無方之下,只好決定將他的書作開了一次展售性的個展,然而因為他當 時默默無聞,而他又不願自己的心血結晶賤賣,在價格上便不願讓步,結果銷售的情況 奇慘無比。
就在個展結束的那一天,他遇見了唐偉生。
偉生答應買他一幅畫,而且以同窗之情說動了他,結果在一連串討價還價之後,唐 偉生用兩萬元取走了他個人最珍愛的佳作「月光夜宴」,這個價錢並不是他所期望的, 然而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那一筆錢正好付去他往巴黎的單程機票!
這些年來,寄鴻對「月光夜宴」一直耿耿於懷,也一直有著情勢迫人,兩萬元逼死 一條好漢的悲涼心情。
他曾經想過要把「月光夜宴」重新贖回來自己保藏,即使花再多的錢也在所不惜, 因為「月光夜宴」是他首次得到全國美展的首獎!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找已遷居數次的唐偉生,沒想到他此刻就立現在眼前!
「偉生,好久不見了?」
唐偉生一臉諂媚的笑容,因為四周還站滿了新聞媒體記者,他那握住的手一直不願 放下。
「寄鴻,你現在可發達了,我怎麼跟你比?」
寄鴻的臉部肌肉一陣痛苦抽搐,世事多變化,然而卻如此地戲劇性,他的心情更加 複雜起來。
「我那一幅「月光夜宴」還在吧?」
「那當然:!那當然!國際大師的佳作,我當然以生命好好珍藏,現在就好端端掛 在我家客廳裡呢……哈哈……」
寄鴻故作若無其事地笑問道:「你想不想賣啊?」
偉生馬上堆起一副誇張的嚴肅表情說:「那怎麼可能?現在它價值至少兩百萬新台 幣,就是有人想用兩千萬跟我買,我也是不答應的。這是老朋友的紀念嘛!你放心,寄 鴻,我這個人呢,是最重交情了偉生的一番話,好像是故意說給媒體記者聽的,然而在 寄鴻耳中卻愈來愈模糊,心則似刀在劃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