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小口大張到幾乎可以塞進整只拳頭,愕瞪一臉莫名其妙的長輩。
「曉淑,你還好嗎?」張伯伯很為她的神智狀況擔憂。
「我……」腦袋當機。
「這兩位是今天第一次參加主日崇拜的新朋友,他們在介紹人那欄填的是你。你要帶領他們,還是我安排其他人來負責?」畢竟人家是初次參與,總會需要旁人適時說明引領。
「你好,范小姐。」李維祈優雅淺笑。
范你個頭!昨天幹了那麼卑鄙的事,今天還有臉在她面前出現?!
她正想豁出去地叫他滾,卻在瞄見他魁偉臂膀後的秀逸面容時,呆呆怔住。
他?他不是那個什麼……
「曉淑,還記得我嗎?」溫文的笑靨更加勾起她某些記憶。
「嗨,希安。」范老哥自曉淑左側驚喜起身,急急伸臂橫過她握向她右側走道的老友。「好久不見。什麼時候從日本回來的?」
「上禮拜。我聽說維祈自美國回台灣了,我這陣子也比較有空,乾脆回來一趟,跟大家碰個面,順便看看我媽。」
「等一下!哥,你……不要擠過來啦!」
這群大男人只顧著敘舊,完全忘了被夾在其間的嬌小存在,害她被老哥起身的勢子推往另一側的維祈懷裡,兩面夾攻。
「你怎麼會想來做禮拜?」
「維祈邀我來的,而且我也好久沒見到曉淑了。」
她為難地朝他的和藹面容一笑,目前正忙著在夾縫中求生存,無暇寒暄。
好,這票哥兒們既然不走,那她走!讓他們去串個夠——
「你們就坐在這裡吧,聚會就要開始了。」
臭老哥!「要坐你們儘管坐,我去別的——」
「不了,我們不跟你們兄妹倆擠,後面還有座位。」
李維祈居然會講這種話?而且溫和謙恭得像被外星人附身,腦波異常,性格突變。
他又在玩什麼把戲?
「你見外什麼呀。」范老哥大耍豪情。「這裡每個長椅都能坐四個人,你們兩個坐這裡剛剛好。」
「可能會太擠。」李維祈對自己的體格有自知之明。「而且我怕擋住後面的人。」
他若入座,後排的人恐怕全都只能瞻仰他的背影和腦袋。
「那你跟我換,靠牆坐比較不擋人。」范老哥硬從一邊靠牆、一邊靠走道的長椅內擠出來。「豬,閃邊去!」
「我說了我不要跟你們——」
「抱歉,讓一讓。」范老哥出來後換李維祈進去。
頓時這一小區陷入混亂中,吸引大會堂中陸續入座的四、五百人注意。連走道上來往服務的招待人員都為之側目,不得不上前提醒。
「哥,你閃開,我自己坐到後——」
「對不起,聚會就要開始了,請盡快入座,預備心領受今天的講道。」
「呃我——」她不要跟這窩臭男生擠在一堆。可是聚會時間到了,大家都紛紛低頭禱告,安靜等候。
「怎麼樣?曉淑。」招待人員輕聲慰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沒、沒有。」
她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人家,只好委屈地縮在座位上,苦著小臉保持沉默。
就這樣,長椅上一排四人,從最靠牆的李維祈起,隔壁是曉淑,再隔壁是范老哥,最靠外側走道的則是希安。原本四人入座空間有餘的長椅,因著這幾匹壯漢的魁偉而有些擁擠。大夥只得手臂貼手臂地挨在一塊,親愛精誠,共體時艱。
討厭……坐過去一點,她才不要跟李維祈貼得這麼緊!
「不要亂動。」菹老哥神色嚴峻,不復輕佻。「好好禱告!」
可是……
「我們奉主的名,開始今天的主日崇拜。」台仁主席以雄渾低厚的沉嗓,輕聲宣告。「請各位低頭禱告。」
維祈不是信徒,但他懂得如何偽裝虔誠,故作慈眉善目。這純粹是演技問題,所以他一直認為宗教行為不過是人類發展出來的高等心靈遊戲。只要表面工夫夠到家,出手夠大方,信神信佛信野鬼都沒兩樣。但是,觀察她在這期間的轉變,非常有趣。
經過莊嚴的禱告,肅穆而宏亮的全體唱詩,詩班的悠揚讚美,她的一顆心漸漸被全然引到台上的傳講,似乎忘了她身旁不愉快的存在,少了先前的扭扭捏捏,定睛在前方牧師及長老的帶領。
「今天是每個月一次的擘餅聚會。」她輕聲說明,他傾耳聆聽。「就是紀念耶穌為我們擘開身體,死在十字架上,流血洗淨我們的罪,所以我們要領餅領杯。」
他順著她的低語望向遞來一整盤的小白餅及盛著少許葡萄酒的小杯。
「你不能拿。」
他眼對眼地盯向她,以同樣的輕聲低語。「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有受洗。」
剎那間,他被她極近極親暱的神情及輕喃的吐息,攫住了心。她竟然不怕他,也不避諱他的視線。他再次從她清澈的晶黑大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深深地被吸進去。
但她的視線很快地又被台前的領會者所主導,進到經文的誦讀及信仰的宣告。
在這時刻,她彷彿不再是她,世上的事全進不了她的心思裡。她全心專注的透明神情,令他不可思議。
他這才發現,自己偽裝的虔誠還不夠專業,與她的表現有極大的落差。
她凝神在台上的講道,他凝神在她的側臉。他倆的眼中,都只有一個焦點。
直到一小時後,會眾各自默禱起身散會,他才被逐漸熱絡的寒暄拉回思緒。
「維祈,希安,大家一起去吃個飯?」范老哥一撇下巴。
「曉淑也一起來吧。」希安笑望。
「我跟教會的朋友們有約。」她笑笑聳肩。「我們通常會一邊吃飯、一邊討論事情。而且我是我朋友的婚禮總幹事,很多籌備的細節都需要敲定。」
希安一愣。「吃個飯也得這麼辛苦?」
「怎麼會?」他看起來還滿正常的,怎麼想法這麼另類?「如果是做自己喜歡又甘心樂意的事,你會覺得辛苦?」
他可被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