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比同年齡的孩子懂事,懂得察言觀色,一見大人的臉色不對馬上噤聲,裝作什麼都不懂的低頭做事或是寫功課,絕對不會多事的跳出來管。
在這世界上她只在乎兩個人,一個是她同父異母的姊姊,一個是年幼體弱多病的弟弟,他們是她最愛的家人,她只承認他們兩人是自己人。
其他有血緣或無血緣的親人她一向不愛搭理,怕給大姊惹來更多無謂的紛擾。
所以當她最關心的人出現反常現象時,她第一個聯想到可能是生病了,或是熱暈了頭,不然怎會失神的採摘不能制茶的老葉,把它拿來當有機肥料還差不多。
「啊!什麼事,你累了嗎?」回過神,溫綠菊望向一臉著急的小妹。
「不是我啦,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剛叫你老半天都不理人。」嚇死人了,她還以為她中邪了。
淡然的一笑,她輕拍她的頭說聲抱歉。「我在想事情難免分了神。」
「嗯,看得出來。」她重重的點點頭,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你快把老茶樹的葉子全摘光了。」
「喝!我怎麼盡摘沒有用的葉子……」溫綠菊低頭一瞧,惱色浮上困擾的眼。
低喃了兩句,她將不用的粗葉挑出棄於地,任其腐爛當堆肥,腳步輕移趕上其他採茶女的動作,熟稔的摘著一家老小賴以溫飽的茶葉。
茶有四絕,香郁、形美、味醇、色綠。入口舒爽,滋味醇厚,味中有香,回味甘爽,味濃耐泡等則屬最優的茶,搭配清澄的山泉水更令人回味。
上品茶味長,下品茶味短,綠茶鮮爽,紅茶鮮甜,優良品鮮濃無異味、純正,而不良品則淡薄、苦澀、粗淡、熟味,好壞的成果全賴制茶者的技巧是否熟練。
綠菊山莊以自制的鐵觀音、烏龍茶和白亳為主,龍井、碧螺春次之,大部份行銷國內行家和大陸茶商,是台灣少數自產自銷的茶莊,年年獲國家評鑒最優良的茶葉。
由於近年來流行紅茶、抹茶和花茶,因此茶莊內開闢一個場地專制物美價廉的大眾口味換取市場,銷售成績斐然,往往必須提前三個月下單才能訂得到貨。
尤其日本人酷愛抹茶獨特的風味,將茶磨成粉末狀沖泡連粉末一起飲下,他們得特別選擇名為雀舌的細嫩芽茶,以人工摘取再用手工精製,不得以機器烘製,不是晴朗的黎明前摘下的還不能使用。
所以外銷價格雖然偏高,但深受日本皇室喜愛,連帶著民間富紳也跟進,常常供不應求。
而溫綠菊的工作就是監工、接訂單,嚴格篩選茶葉的好壞,與外商連繫送貨事宜。
茶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有專人照料,要防止害蟲啃食,又不能隨意濆灑農藥傷害茶葉的品質,每年花在雇工捉蟲就要花上一筆不小的開支。
但是她還是把茶莊撐起來了,而且做得有聲有色,絲毫不遜色於其他同行,曾榮獲十大茶農之一的美譽,外界稱她茶香美人,或直接以茶的名稱喚她東方美人。
可是這些稱譽、美名都不是她想要的,打從十九歲就負擔茶莊生計的她只想逃開一堆虛名。
要不是百來名員工、採茶女依賴綠菊山莊而活,她不會這麼認真的打理茶莊生意,且也不能讓百年祖業毀在她手中。
「姊,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老是心神不定的忘東忘西,好像人在心卻飛得老遠,讓人好不安喔。」一點也不像平日的她處事明快,一絲不苟。
溫綠菊微楞的一愕,默然的神情顯得複雜。「沒什麼,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在煩心夏季的颱風會不會帶來過豐的水氣,去年排水口堵住了,差點淹死我們半山片茶樹。」
「是這樣嗎?」明亮的大眼有著問號,溫香苗遲疑的間:「是不是老太太罵了你,所以你不開心了。」
因為是「寄人籬下」,多有顧忌的溫家兩姊弟不敢直稱阮金花為外婆,雖然同為一父所出,但身份地位還是有很大的懸殊。
「丫頭,你想太多了,外婆哪天不嘮叨兩句,我早就習以為常了。」盡量不把心事表露臉上,暗自吞澀的溫綠菊要她寬心。
香苗還小,很多事不宜太早接觸,安心的過她想過的生活是她僅能給她的一絲保障,有時候她挺羨慕她的日子,不必為強加的責任忙碌不休。
「可是她罵得好難聽,說你定在外頭與野男人廝混才一夜不歸,不知婦德有違百年祖訓。」之類的話語多不可數,嚴厲得令人直打哆嗦。
她是呀!縱情一宵忘了自身的責任。「別在乎她的嚴詞厲言,現在沒人會用『婦德』兩字約束女人,她還活在裹小腳的年代。」
「咯……咯……」頗有同感的溫香苗發出輕脆的笑聲。「姊,小心老妖婆聽見你偷罵她。」
「我有嗎?你可別亂告狀。」溫綠菊故意裝嚴肅的警告她勿做小人。
「我才不會呢!那個老妖婆最討厭了,老用眼角斜瞧人,好像我們是多低等的下等人,不配為她洗茶渣子。」她一臉嫌惡的擰起鼻,明顯表明自己的態度。
「香苗,你忘了姊的叮囑嗎?」語氣略沉,她不希望純潔的妹妹變得憤世嫉俗。
溫香苗馬上認錯的低下頭。「是,我不該批評長輩的不是,即使她可惡得萬人唾棄,身為晚輩還是得給予三分尊重,不得嘻笑怒罵。」
「你……」歎了一口氣,她恬靜的面容浮現一抹無奈。「在外婆面前可不許頑皮。」
「當然,我最怕她了。」尤其是瞪人的時候。「對了,姊,你那夜到底去了哪裡,我和感恩等了一夜都沒睡。」
她才不相信公車拋錨借住民宿的說法,這一路上來根本沒幾間像樣的民宿,她打通電話隨時有人下山接她,沒必要窩在簡陋的民宿待一晚。
老妖婆……老太太半信半疑的念了老半天,不外乎女孩子該如何、如何,不應該怎樣、怎樣,聽得她耳朵都快長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