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玻璃鞋(六)─深藍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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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欣桐想起,他第一次車禍是在數月前,馬國程突然打電話來通知她,利曜南因為突如其來的暈眩而發生車禍,當時馬國程曾經要求她到醫院看他。那時,她曾經以為他告訴自己發生車禍,是欺騙她的,沒想到竟然是事實!但是那一次利曜南很快就出院,也不曾做過任何檢查。

  第二次車禍,就是他開車到山上,在父親面前要求她不要結婚那一天。

  「我想,早在那個時候,少爺已經開始發病了。」玉嫂感歎地道:「但這看似意外的車禍,誰也沒有警覺到少爺的病況。」

  欣桐凝望著玉嫂背後這幢憂鬱的建築物,回想起自己曾經對父親發誓過:如果背叛父親,就讓利曜南今生今世再見不到自己……

  當時那個誓言曾讓她痛苦,而在這個時刻卻讓她心碎!

  「他曾經告訴任何人嗎?在妳們發現他病發之前?」欣桐虛弱地問。

  玉嫂搖頭。「除了馬特助,就連李小姐也不知道。因為少爺在美國發病時,單獨一個人在醫院接受復健治療。」

  「那麼,他到底隱藏了多久?」她喃喃問。

  「那兩場車禍,是因為腫瘤造成腦部水腫,壓迫到周圍視神經以及其它組織而造成的。這種病會造成復視,然後視力完全喪失,嚴重的話,可能並發肢體癱瘓、癲癇、噁心……少爺在美國就知道自己的病情,當時,醫生判定少爺的病況已經十分危急,但是那時少爺沒立刻接受治療,他堅持回來。直到兩個禮拜前,少爺腦壓過高,病況突然危急才被推進手術房動刀。」

  一陣酸楚湧上鼻頭,欣桐用力摀住嘴,阻止了哭泣,卻忍不住成串的眼淚往下墜。他回來,是為了對自己說那些無情的話,讓她死心嗎?如果她沒有趕到機場,如果她沒有告訴他,會等他回來,那麼他會不會留在美國及時接受治療?

  「他很痛苦嗎,玉嫂?」她顫抖地問。

  玉嫂沉默片刻。「少爺一直很堅強。他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只要還能忍受,他就不會輕易倒下。」歎了一口氣,玉嫂緩緩地道:「孫小姐,您並不知道,少爺不常回到失樂園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在失樂園後院,有一塊三年前少爺為您豎起的墓碑。」

  她的墓碑?欣桐怔然望著玉嫂。

  「我認識少爺已經將近三十年了,對少爺那樣的人來說,那傷痛一定已經大到讓他不能忍受的地步,因為三年前墓碑豎起的那一天,我看到少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塊墓碑前面……不停的流眼淚。」

  瞪著玉嫂,欣桐的胸口漸漸疼痛……

  「可能就因為少爺的內心實在太痛苦了,所以後來他才不再到失樂園來。但我想在那之後,這些痛苦,他都一個人堅強的承受了。我之所以告訴孫小姐這些話,只是想讓您知道,少爺就是一個這麼堅強的人。」玉嫂一口氣把內心話說完。最後她喃喃低訴:「少爺他……捨棄了您,在他病的最重的時刻,安排了妳的幸福。」

  幸福?欣桐用力閉上眼,胸口痛苦地抽搐。然後她倏然張開眼問:「你們是不是問過醫生,這種病開完刀後治癒率是幾成?」

  玉嫂臉色微變。

  「開完刀後,他還有多少時間?」她追問。

  「短則三到四個月,至於五年存活率……幾乎是零。」玉嫂低泣。

  欣桐沒有表情。

  瞪著哭泣的玉嫂,片刻後她慘白的臉上,驀然露出微笑。「一個月……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她喃喃道。

  站在冷風中,她纖細的背脊挺得很直,堅強的笑容,如一朵白色蓮花。

  #

  失樂園的後院,因為背陽的陰影,在冬日裡顯得格外冷郁。

  這裡有一方水池、一坨土丘,丘壑上豎立著一塊方石碑,石碑上雕刻著一排整齊的銘文:

  愛妻欣桐之墓

  銘文旁邊刻上「夫利曜南」四個小字。

  利曜南坐在輪椅上,在冷風中獨自面對著這塊三年前他豎起的墓碑。儘管他的臉孔朝向石碑,然而盡此餘生,他恐怕再也無法看見這塊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玉嫂將孫小姐領到少爺逗留的後院,在這裡,欣桐看到利曜南的母親。

  朱鳳鳴就站在兒子身後,無聲地擦拭著眼淚,直到玉嫂突然帶著欣桐出現在後院,她怔然地呆望欣桐,等到玉嫂走過去對她點頭,她哀傷的臉孔瞬間掠過一抹酸苦……

  在這個時候,她已經萬念俱灰。一生趨炎附勢,都成了無用的計較。

  朱鳳鳴無言地離開,留下欣桐與兒子獨處。

  玉嫂走開前,見到孫小姐看見少爺那一剎那,欣桐臉上的表情格外讓人心酸,玉嫂眼中的淚水已經干了又濕。

  後院只留下兩人,欣桐就這樣站在他身後凝立著,五分鐘過去,她終於移動腳步悄然走到他身邊,將玉嫂交給她的毛巾,輕輕覆蓋在利曜南已經失去知覺的大腿上。

  「玉嫂?」他不確定地問。

  欣桐慢慢舉起手,然後從他眼前落下……

  他凝滯的視線只有微弱的反應。

  她露出憂傷的微笑,溫暖的手落在他冰涼的手背上,然後緊緊握住。

  利曜南全身一震。

  這一刻,淚水早已經淹漫她的臉頰。

  「你很痛苦嗎?曜南?」她閉上眼,柔聲呢喃,嚥下心碎的苦汁。

  利曜南雙唇緊抿。

  她知道,他還聽得見,卻已經無法分辨自己。他腦中的癌細胞雖然已經切除,但之前造成腦水腫的組織液嚴重壓迫,已經損害到視覺區……

  也許在醫院那時候,自己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經是模糊一片。

  「為什麼?你怎麼忍心不讓我知道?你怎麼忍心拆散我們?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她傷痛欲絕。

  他終於確定是她了。利曜南雙唇掀動,彷彿在考慮著該怎麼對她解釋,她現在看到的一切。

  「一點事都沒有,已經開完刀就沒事了。」他沙啞地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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