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家兩老失神地坐在車內,全然沒注意到司機開車時精神不太穩定,等聽到路人的尖叫聲時,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女子已經躺在血泊中。
再也不忍心一個年輕的生命驟逝,林父當機立斷便與妻子將女孩抱上車,開往最近的醫院。
送進急診室後,醫生便說母親和小孩很有可能只能留住一個,母親的情況不太樂觀,頭顱受到重擊,必須一邊為腦部動手術清除瘀血,一邊開刀將孩子取出,當時他們選擇了孩子。
也許是身為母親的意志力使她活了下來,可是她卻忘了過往的一切,唯獨惦記著自己的孩子。
他們忘了要報警,忙著打理她與孩子的一切,等到一切都沒問題後,司機一再的懇求也使得他們於心不忍,所以革了他的職,打消報警的念頭。
他們派人在附近的鄉鎮四處打聽,終於在埔裡問到了一個像是她的人,卻沒有人認識她,只說她是隻身到此地來的,那一刻他們決定將她當成自己女兒來照顧,不提及過去,也不強求她想起。而就在埔裡當地有關她意外身亡的謠言四起時,他們也沒去澄清,帶著她,以林書嫻的身份回到這個「她」曾生活了十年的小村莊。
連醫生也無法確定她何時會想起,所以他們賭老天會讓他們擁有這個女兒幾年,他們也會順應天意,直到她想起來的那一天;直到有人來尋她的那一天。
然後他來了,帶著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告白和哀愁尋來了。
「不可能……爸、媽,你們騙我吧?是不是他讓你們一起來作弄我?」她勉強地擠出笑容,仔細端詳他們臉上可有露出一絲玩笑的痕跡,可是卻沒……一點也沒有。
「我想,妳的確是他說的那個人,妳沒發現安藇和樂芙的外表是遺傳自他嗎?同樣的髮色、同樣的綠眼睛……」林父第一次見到他時心裡就有了底。
「怎麼會?你們不是說我結過婚,我是在紐西蘭結婚的啊!只是那個男人拋棄我,我為了找他才出車禍的,你們說過的話都忘了嗎?」她哭了起來,這事太過突然、也太複雜了,那她這五年來的生活到底算什麼?她很滿足,也很快樂,雖然對於以前的事一點記憶也沒有,可是她是全心全意相信她爸媽所說的話,為什麼他要來破壞這種幸福?
「妳只要記得,妳是葉彌希,是我最愛最愛的人……」
她抬起淚眼看著他,「如果我說,我一點也不想當葉彌希呢?」
在這之前,她曾是那麼的希望自己就是他所要找的那個人,但現在她卻不是那麼確定了,她突然覺得害怕,會不會自己……其實正在延續五年前那已被遺忘的錯?
如果他們真的那麼相愛,她不會認不出他,她不會在這五年間一點也憶不起關於他的事,甚至見了面還將他當成陌生人。
如果他們真的那麼相愛,她為何當初會獨居在埔裡?為何他會不知道她懷了孩子?為何他隔了那麼久才找到她?又為何她竟會那麼徹底地忘了他……也忘了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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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的知道,她所忘掉的那些事,並非什麼幸福快樂的事,因著潛意識裡的那些記憶,總是令她的心無來由地發疼、發痛。
一如五年前剛到這裡,記憶從零開始時,她就很不快樂,有些莫名的念頭直壓在心上沉甸甸的,糟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原因,這多少讓她開始有些排斥自己以往的記憶,選擇完全相信兩位自稱是她父母的老人家。
他們待她的好,很難讓人懷疑她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她瘦了、寒了、病了……他們總是第一個察覺到,給她進補、為她添衣、日夜不休地照顧她,她怎麼可能懷疑這兩個這麼溫暖的懷抱?
記得初來時,她總是鬱鬱寡歡地在這崖邊想望,天晚了、風涼了,也是這個媽媽天天帶著暖衣來為她添上;為了不讓她閒悶,還開了間露天咖啡廳轉移她的注意力……五年了,她要怎麼割捨?割捨掉這些溫暖的回憶?為什麼要在給了她之後,又殘忍的收回呢?
他們都說她是葉彌希,但是葉彌希到底是誰?她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點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葉彌希是那個被艾略特深愛著、讓她無法不嫉妒的人,除此之外,葉彌希就只是個名詞而已,為什麼突然間她就變成了她?
「媽媽……」
兩個小傢伙不知何時也來到崖邊,淚眼汪汪地看著不停掉淚的母親。
她擦掉眼淚,對他們張開雙手,想笑,卻在他們雙雙撲進她懷裡時哭了出來。
她的孩子,她可憐的兩個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雖然在這種村民都有如一家人的小地方沒人會嘲笑他們,她難道會看不出來他們有多渴望父愛?
「媽媽……不要哭……」安藇抽抽噎噎地用小手心幫母親拭淚。他和樂芙都很怕媽媽哭,因為那表示媽媽不快樂,如果媽媽不快樂,他和樂芙也不會快樂。
「媽、媽媽,外公他們說……說綠眼睛叔叔是我們的爸爸,是、是真的嗎?」樂芙哭得一場糊塗,她聽到他們大人說的話了,雖然她聽不懂,可是媽媽一直在哭,如果綠眼睛叔叔真的是他們的爸爸,如果他真的是壞人,那他們也不想要這個爸爸。
「我不知道……」她撫著兩張相似的小臉,心疼又不知所措地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媽媽真的不知道……」
第九章
道別的那天早上,天灰濛濛地暗,眼見著似乎就要下雨了,就像離別前,她這五年來母親眼中所強忍的眼,一直沒有落下,直到車子離開了山區,身後一陣雷聲大作,遠遠地便看得出,雨,滂沱地下了。
車內的雨,卻是一開始便急急地落。
載著她前往未知的未來,似乎也是陰沉沉的烏雲。是哪個人這樣說?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她忘了自己是從何而來,那她又要從何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