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非要她別哭,相反的,他希望她放聲大哭,最好是將她現在哭泣的主因由此宣洩,而不是用強迫抑制的方式在憋泣,那並不能解決問題之本。
如果她只是作了場惡夢,也必須找出惡夢的潛在根源,然後,剷除它。
花漾仍是渾沌,只知道自己找到了浮木,所以她用盡全身的力量緊緊抱住他,怕自己一鬆手,便又被拖回夢境去。
「我在這裡,別忍著,要哭就哭吧,我在的。」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他會包容所有的她,好的花漾、壞的花漾,他都可以展臂容納她的飛奔而來,任她——予取予求。
哇的一聲,她終於哭出來。
那哭聲,像初生兒的初啼,又響又亮,他沒推開兩人間的距離,反而更仔細聆聽她哭泣背後的嘟囔。
含含糊糊裡,她在低聲咒罵,也在困惑自問,更在怨恨不甘——
「他們把我生下來……為什麼還讓我這麼不幸福?!……我一點都不幸福……一點都不……」
這句話,她重複了十幾次,每一次問,都沒有人能給她解答,連他都不能。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重新穿上久違的緊皮衣,花漾毫不在乎露出過多的肌膚供人欣賞,未及肩膀的頭髮雖梳得整齊,但髮絲幾乎將世界上所有顏色都含括進去,染了每根髮絲都鮮艷無比,銀飾耳環大項鏈,骷髏造型的皮帶,叮叮咚咚的掛滿全身。
套上長皮靴,花漾瞧瞧鏡中的自己,鏡前印出一張不知滿意還是無奈的笑容。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打從心底覺得自己這副打扮真是醜到極點,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可取,虧她以前還沾沾自喜著自己眼光「獨到」,像個小丑一樣……但這也是她要的效果,一種防護的偽裝。
臉上一層頗厚的妝是為了掩飾病容,左眼下方貼著一顆晶亮的水鑽,其存在的意義,就猶如哭笑小丑臉上的淚滴,潛藏在心底深處的冷漠。
今早,她醒在簡品惇的床上,腦子的昏沉感是比昨天減少了很多,知道自己像是病了一場,隱約記憶哭鬧了一夜,在夢裡逼問著什麼,也有人回應著什麼,但是睡醒後,能記住的片刻已經寥剩無幾。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那套學生制服,而換上了寬鬆睡衣,她不認為自己有剩餘的力量解扣子脫衣服,想當然是他替她換的,而她唯一覺得彆扭的,就是擔心他嫌她身材不夠好。
只是,她沒什麼機會詳細問他滿不滿意她的身材、有沒有哪裡需要增減等等的問題,她趁著簡品惇在廚房煮熱粥的空檔,偷偷溜出門,回到自己的寂寞小窩裡換上這襲塵封幾星期的小皮衣。
她也好想悄悄在廚房外偷觀他忙碌的背影,或是從他背後環抱住他,跟他道早安……
可是如果這樣纏膩著他,她一定堅強不起來,不足以面對接下來要承受的結果,她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也不想讓他覺得她很沒用。
整裝完畢,花漾準備去赴約——赴一場她父母親離婚前的「家庭聚會」,她將在那場「家庭聚會」中,被宣判失去了什麼——雖然或許該說,是失去她從沒能擁有過的東西,只是現在要更明確地讓她知道,「法律」這把刀,要將這種混沌不明的糾纏斬得乾乾淨淨。
昨天接到了她父親打過來的電話,如此冷漠地交代要她在幾點幾分準時到特定地點赴約,他與她母親要正式簽下離婚協議書,順便解決她的歸屬問題,不帶一絲絲關懷,那種說話的語氣帶著命令及速戰速決的不耐煩,她甚至可以想像電話那端屬於厭惡的嘴臉。
狠狠摔掉了手機,不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繼續在耳邊迴盪,也不想接下來換她母親用同樣的口吻再撥來的電話。
她知道,他們都不要她了。
「好,我多給你五百萬,花漾的監護權歸你,在她成年之前,我還是會每月支付三萬元的生活費給她,這是最優渥的條件了,你自己好好考慮。」
獨立隱密的包廂茶樓,她的父親與母親分坐圓桌兩邊,各帶著自己的法律顧問在談論著離婚的種種條件,前十分鐘他們簡簡單單解決了所有財產上的分割,接著花了幾近三十分鐘在爭吵著她的歸屬權,不爭只推。
花漾強迫自己咀嚼吞嚥著一籠一籠的珍珠丸、燒賣,像個置身事外的路人甲,他們吵他們的,她吃她自己的。
「我丈夫不會同意,他不願意替你養孩子。」她母親似乎忘了她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名字還寫著對面那男人的大名,卻口誤地稱呼第三個男人為「我丈夫」。
「我也沒要他養,我花士岳沒賤到自己生的還要靠別人養,她的所有生活開銷我全權負責。」
「但是我們李家突然住進一個姓花的,你不覺得很突兀嗎?你既然這麼有本事、這麼高尚,為什麼不自己生的自己接回家養?」
「我太太不同意,你想看見自己的女兒變成被後母凌虐的孩子嗎?」是威脅。
情婦與情夫終於熬成婆了,榮登為正夫正妻的地位。
「你又怎麼放心將女兒放在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家庭裡?沒看新聞裡被性侵害的組合都是以繼父和繼女最多嗎?」她母親也不甘示弱。
夫妻的爭吵,完全無擾花漾的食慾,她招手喚來服務小姐,「小姐,麻煩一下,我還要點一份鳳爪和蘿蔔糕。」一點也不像是夫妻口中將被凌虐或是性侵害的可憐女兒形象。
夫妻因此停戰了五秒,各自喝了一口烏龍茶,不一會兒又繼續吵起來。
「那麼你把她送到國外去呀,這樣你家那個賤女人就凌虐不到她了。」
「那麼你把她送到國外去呀,這樣你家那個賤男人就侵犯不到她了。」
異口同聲。
有這樣的默契竟還走上離婚一途,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