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啊!說你不是,說你是愛我的。只要你說了,無論未來有多大的痛苦,我都會一個人扛著,留給你一片艷陽天。
她側著身,斜斜地望著他,眼神悠遠而縹緲,依然是那麼地讓他把握不住,「你明白二十二歲和三十二歲的區別嗎?在我愛你的時候我可以真摯地表達出來,在我不愛你的時候我也會輕易地從你身邊抽身。這是三十二歲的你所做不到的,這些再次證明了我們之間不合適,更不應該在一起。」
「不!不是這樣的。」甩開什麼狗屁沉穩、冷靜,愛情不需要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黑布罩起來。如果她是嫌他老了,他可以變得跟她一樣年輕。
「事實是,你愛你的言情小說勝過愛我,你選擇了言情小說而拋棄了我。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愛我,為什麼你不站在我的角度考慮?為什麼你不肯為了我而放棄你的言情小說創作?」
「放棄了,全都放棄了,所有的一切我都放棄了。」日意的笑像這冬日夜晚的寒風,冷得刺骨。
宇皈心頭一怔,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你什麼意思?」
「在來你家之前我已經將手頭最後一篇小說通過電子郵件的形式發給了編輯部,隨著那份附件,我還跟了一封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從今後,言情小說界再沒有『日意』這個名字。」
砰!宇皈向後倒退了兩步。她放棄了,她放棄了所有,她放棄了他,也放棄了她的言情小說。
他們之間正像她所說的那樣門不當戶不對,他們的不般配就像一本麻雀變鳳凰的言情小說,夢幻得叫人睜不開眼睛,她的言情小說也或多或少地寄托著她對夢想的嚮往。一時間她放棄了生命中所有附著夢幻色彩的亮點,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向現實投降了?
他曾經希望她成長,從二十二歲孩子氣的她蛻變成和他一樣的成熟、穩重,如果這就是她蛻變後的結果,他寧願要那個會飛起黃飛鴻的腳踹他的東方日意。
「日意,你真的放棄了?」
「如你所願。」她背過身,像個孩子似的玩起了單腳跳,「還記得嗎?那天我踹了你一腳之後,你反倒請我去吃飯。在西餐廳裡,你曾問過我,在四年大學生活裡,我明明相當優秀,為什麼到現在尚未找到用人單位。當時我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因為不想回顧那段讓自己不開心的往事,現在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實情。
「早在今年三月的時候,我就已經被一家國際學院錄取,做那裡的高級中文教師。一切都很順利,只等著八月中旬去那家學院報到。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在最後一關『政審』中,我被刷了下來。對方給出的理由是——
「他們認為一個言情小說作家無法將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中。這是一道晴天霹靂,伯父、舅舅雙方面去找了那家學院的上級教育機關。人家明白地告訴他們:作為一家國際化的學院,校方不能允許自己的教師從事這種低級趣味的兼職,除非我放棄言情小說創作,否則他們將另外擇優錄取。」
大陸的言情小說市場,尤其是內陸地區,這裡的人們對言情小說的觀念完全不能和國外相提並論。在主流文化、正統思想中,言情小說等同於色情小說,它是低級趣味,它荼毒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它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這種情況像極了八十年代初鄧麗君的歌首次帶來流行歌曲這個概念的時候,不經歷一番衝擊,不經過一番陣痛,難以知道最後的戰況為何。
而日意卻再也無法親自見證這最後的勝利,『怕父和舅舅一個勁地勸我放棄言情小說的創作,他們要我改邪歸正走上正道。我任性地堅持著自己的夢想,以為只要不斷地努力就一定會成功,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線最頂級的言情小說作家,我會用自己的作品回敬所有抨擊言情小說的人——
「言情小說也是一種文化,它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指導青少年,陪伴青年,愉悅中年。我甚至希望言情小說能闖出多種出路,它可以與電視綜藝節目中某些內容結合起來,它可以成為偶像劇、舞台劇、廣播劇的藍本,它甚至可以改變成漫畫。然而事實證明,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是也說了嘛!」
路上的地磚成了一塊塊小小的格子,日意用一隻腳不斷地在從這塊格子蹦到那塊格子,蹦來跳去卻永遠也跳不出那每個困住她的方框。
「你分析得沒錯,我想突破國外言情小說脫離現實又成套路的故事模式,故意讓言情小說與現實題材相結合。可是,並不是每個讀者都能接受我的思想。年紀小的讀者就是想要那種夢幻形式,年紀大的讀者又覺得我對現實的描寫力度不夠。無論我怎麼做,都衝不破那張網。
「我對自己的寫作風格、文筆力度不斷展開挑戰,我總是力求描寫自己不曾寫過,不擅長寫的題材。可並不是每個讀者都能接受我的轉變,我的每一次轉變都等於將自己推到一個新作者的身份從頭開始,像我這樣寫一輩子也只能停留在三流言情小說創作者的行列當中。
「而我……而我又不甘心總是停留在最擅長的人物、風格、故事情節裡。我希望自己的言情小說能言之有物,我希望能改變教育界對言情小說的看法,我希望作為第一代原創言情小說創作者能見證大陸言情小說市場的成熟。事實證明,我根本是在異想天開,以我的水平根本就不該抱有這麼龐大又不切實際的夢。」
不,事實不是這樣的——宇皈想幫她留住她的夢,卻發現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無能為力,他什麼也做不了,他根本無法幫她。
「我是一個口軟心硬的人。」
日意的突然開口比他更早斷了自己的後路,「每一次說自己堅持不下來,每一次向責任編輯叫苦喊累說煩惱的時候,我心裡從未想過要放棄。無論在網上看到多少讀者的批評意見,我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創作理念,不想改變,不曾後退。我以為這是堅持,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這是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