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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大人……」她囁嚅道:「我是說,請放我下來吧。您說,我還有些日子的,是吧?」

  「不錯。」

  她一放心,險些真昏過去。深吸一口氣,她勉力定神。

  「還、還有幾年?」

  「那是天機。」

  「天機……可以改嗎?」

  他沒有答話,重又起步。

  他不放下她嗎?如果不是要下陰間,他究竟要帶她去哪裡?

  「大……」她擠出半字,忽然乾咳起來。

  「省些力氣,也免得傷人耳朵。」

  她愕然,半昏的意識一震,想起了這是曾聽過的聲音,尤其那語氣中的譏諷,挑起她的記憶——

  也是一樣凍人骨髓的夜,一樣面臨此生將盡的恐懼;一樣是不知是仙是鬼的物事,一樣能忽高忽低地將她攔來又拋去……

  「是你……」

  她喃喃自語,聲音與意念一併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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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余兒醒來,一股心平氣和、萬事無憂之感,是她從未有過的。

  有如蕩漾於河上的一方扁舟裡,陽光在睫上舞動,鳥聲輕喃,渾身酥軟傭懶,彷彿剛從長睡中滿足而醒。冬雪未融,她卻一點也不冷。

  腦子一旦清晰過來,她按著猛然一躍的心口,直直坐起。

  「啊——」

  她不自覺的呼聲驚動一群鳥兒,轉瞬之間全飛得不見蹤影。

  什麼時辰了?

  她在哪裡?

  那個……人呢?

  小手微微抖著,但她並不冷,昨夜的徹寒,似已自每根筋骨中被吸空而去。

  但誰能忽然驚醒於一堆乾草之上,上頭是無頂破廟,四方是鳥獸環集時,不嚇得發顫?

  是啊!鳥獸環集——

  幾頭不知是豹是狐的黑頭怪獸,正凶煞地盯著她!

  「……」

  求救聲沒能出口,因為怪獸旁盤膝坐著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幽黑的眸子——是的,是那人沒錯。

  她記得那面容。毫無表情,看不出歲數,辨不出憂喜,最多看得出是個男子罷了。

  沒有人氣……不不,她記得他愛嘲諷,神明……會那樣說話嗎?

  「大人……」她極力定住心神,無論如何,不該冒犯的,他救了她啊。「這些是……您豢養的?」

  「它們像是家犬?」淡淡地諷刺。

  不知為何,這位大人總是不甚開心的模樣,余兒有些無措起來。

  「不,它們看起來頂嚇人的。」

  「眾生無什不同,不是要自保,就是要求食。若你不礙著這兩條路,自然相安無事。」

  「但……我們可是它們的食物啊!」

  「你有幾兩肉,能塞幾個牙縫?」

  又被取笑了。余兒縮縮頭。

  「呃……我自然不大夠它們吃,但大人你……怎麼不怕?」

  她沒察覺自己向他挪近了些,大眼直盯著那些野獸,沒敢移開半分。

  「我是該跑,還是該爬樹?」他又反問。

  怎麼他每說一個字,她就愈自覺蠢呢?

  笨余兒,他當然不怕啦!他是半鬼半神的人物,又能飛高走低的,她替他擔什麼心啊?

  「那……」還是得問那個最要緊的問題:「大人既知道我的……命,還不怕近我身,那是不會被我害了?」

  「不錯。」

  鬆了一小口氣。

  但……就這樣?還有呢?她還有千百個問題哪,他怎麼不多解釋些呢?

  「大人能不能告訴我,為何我會……害人?」

  很難問出口,光想就心頭緊縮。

  「天命似有天理,其實可能只是一局散棋罷了。」他說。

  余兒心頭更悶了!

  「沒有道理的話,哪可能那麼巧?難道就只是我倒楣?!」

  余兒未自覺口氣含怨,倒是他,挑著一邊嘴角,竟像是有了笑意。

  笑?

  他對自己微蹙起眉,他才不愛笑。

  「你不想倒楣,難道想自戕?」語氣重又百無聊賴起來。

  「才不要!」她激動地答。

  「那好。」他居然閉起眼來。

  哪裡好了?她還沒搞懂啊!

  但那副「不關我事」的清冷面容,卻是教人怎麼也不敢造次。

  她歎了好長一口氣,轉眼看那幾隻龐然怪獸。不知怎地——這回看來,不怎麼怕人了。

  數數五隻,大黑豹模樣的,淨是盯著她瞧,身形倒十分傭懶,趴在地上。有一隻還閒閒舐著前爪,半打著瞌睡。

  那神情,活像是只大貓,挺可愛的呢。

  余兒不禁噗哧一笑,那黑豹是怎生地威風,若知道她的心思,不氣得將她一口吞下肚才怪!

  想到這兒,忽然猛地坐直身子。

  她不會連走獸也害上吧?

  「想得真多。」涼言涼語又傳來了。「你以為自己魔力無邊嗎?不消多久,連有只蟲子叮上一口,你都要為它擔心起來了。」

  奇怪的是,那輕忽的語氣,竟讓她沉重的心,放下不少。

  被他這樣一說,果然顯得荒謬可笑,沒什麼好傷懷的了。

  「謝謝大人指點!」

  她由衷地說,還稚氣地拱手拜謝。

  「謝什麼?」果然,毫不領情的。「你不要再胡來,沒事半夜跑到雪中去散步,就算省我很多事了。」

  「我……我會愛惜自己的!」

  破天荒地,起了這樣的念頭,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只覺得……他既然保她安好,使她不致受病發寒,那她就更該好好自愛,不只是活著,還要活得好……

  這樣,才算不負他的心意。

  對了!這才是他要指點她的吧?

  試她、煉她,故意說著反話,好逼出她求生的決心?

  她猛然起身,引得黑豹抬頭瞇眼,她「咚」地一聲跪下去,用力磕著響頭。

  咚、咚、咚、咚——

  第四個響頭,他才出聲:

  「你是看我打坐,幫我敲木魚?」他連眼睛都未睜一線。

  「我……我要拜大人為師!」她激動地叫著,又好大一聲「咚」!

  他終於半睜開眼,看到她的頭上不止一個腫包,又閉回去。

  「連磕個頭都不會,常人一個包,你卻滿頭包,這樣也要拜師?」

  「我……我資質不好,命也,也不好,但我會很聽話、很努力!」

  「聽話、努力,要幹什麼?」

  「隨師父教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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