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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人既已在此,余兒只有捺下心中的猶疑,跟隨在後。

  鵡大人說的,不管劫數不劫數,他們很需要她……

  鵡漡到了門邊就止步,無聲推開門,作勢要她先進去。

  好吧!她硬著頭皮跨入門坎,只見屋中點了盞燭,屋內竟相當雅致,與外頭的簡陋大異其趣。

  床上有上好絲被,床邊有錦鞋,窗下甚至有木琴,雕著繁複的花葉。

  床上有人,只有臉頸露出絲被,那張粉臉……大約不是上了白粉,而是血色全無!

  余兒也不知看過多少垂危將死之人了,雖然驚心不減,倒不如常人那樣輕易害怕。她輕步上前,近看那昏睡的人兒。

  好美的人啊!

  她這輩子還沒看過這樣的美人呢。雖然小巧的唇是青青的,仍是形狀優美迷人。

  她回頭看鵡漡,發現他根本沒進來,門不知何時早已關上。

  這郡主如此蒼白,昏睡不醒,是什麼病呢?她不是大夫,完全沒有頭緒。

  她並未多想,是否此疾可怕,眾人都不敢接近,只有找外人來照料,免得也染病上身;她從小就只見自己害人得病,沒有自己受害過,所以這般掛慮不在心上。

  是了,她是來替郡主更衣餵食的嘛,這她倒幫得上忙。

  她在床邊跪下,不敢亂碰郡主,怕犯了上,只輕聲低喚。

  「郡主娘娘?」

  這聽來不大對,但她也不知該如何稱呼。硬著頭皮,再叫了聲。

  床上的美人有動靜了,雙眸微啟,眼神渙然。

  「郡主娘娘……小的叫余兒,是您的新丫鬟,您醒醒,小的要喂您吃晚飯,再揉搓個手腳,免得躺久了難過。」

  在佑善居裡,照料人是常事。她可常被誇讚手腳伶俐的,什麼雜事都做過。

  郡主終於睜開眼,好一晌都似視而不見,待她終於定晴瞧了,臉上卻現出駭然的神情。

  「別怕呀!我知道娘娘不識得奴婢,但奴婢絕對是好人……」下一句「不會害你的」,實在出不了口,只好說:「郡主您先坐起來,順口氣,我再請鵡大人差人送飯來。」

  一口氣安慰完了,才發現郡主直直死盯的不是她,是她身後某個物事。

  余兒回頭,不禁倒抽口氣——

  是師父!

  啊,又忘了,不是師父……是神仙大人!

  列忌觴背手立在窗前,一身黑袍,正望向她來。

  還是那般難解的表情,雙眸黑得不見底,高挑的身影,在小屋中備顯迫人。

  「大人……」初見的驚異過去後,起而代之的是恐慌:「……大人!您不是因為我才來的吧?是因為我的關係,郡主才……不不不,您聽我說——」

  他連眉梢也未動,要不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她還以為他根本沒聽見她的話。

  「……如果是因為我的話,不行的!」說了搗住嘴,又忙不迭移開手。「不是說您不行,是說若我害到了郡主的話,不行的!郡主只是病了,才需要人照料,而我是正巧擋到了鵡大人的路,才跟過來的!這不是郡主的錯啊……」

  「有錯的人才會死嗎?」他平平地開口了。

  聽到「死」字,她更急了,爬起身來,搶到他跟前,一時忘了敬畏之心。

  「大人!您救過我、也指點過我的,我知道您是好人……或是好神!我知道您說要教我殺人,只是、只是在試驗我!您這樣的高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浪費心神在我這樣的賤命上,對不對?所以、所以……」

  她急得胡辯一通,無力地想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所以您去找真正該死的人,好不好?去找那些會害人的壞人——」

  「譬如你?」

  突然的犀利問話,讓她啞了口。

  她……她嗎?

  如青天霹靂,她頓然領悟。該死的……難道是她?

  「如何?你要取而代之嗎?」他肅然問道,不再有嘲弄之意。「用你的餘日,換取上百條命,難道不值得?」

  她的小臉失色。「上、上百條命?」

  「不錯。」

  一顆心陡然失溫,變冷……變冷……

  「原來我這麼會害人啊……」

  她喃喃自語。那郡主今日之劫,簡直不值一提——

  不!才不是!郡主的命和她的一樣寶貴……不是,比她的更寶貴!不管是害多少條命,每條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不能無端取命,但若你自己願意,自然不同。」他緩緩道:「如何?若是不願,就別再擋路。」

  她僵在原地,無法決定,一顆心如風中落葉,惶然起落。

  他淡然一笑,舉步繞過她,就要來到床邊。

  「不!」

  她轉身撲來,整個人半倒在郡主身上,惹來一聲嚶嚀。

  列忌觴止住了步,眼中頭一次現出訝然。

  「你願替死?」

  他終人命三百年來,除了血親愛侶,不曾有人如此求天。他隨口說說,不過是要她認命罷了。這郡主和她非親非故,她又是這麼怕死……

  說是怕死,不如說是求生之心,強不可滅。不但為己,也為旁人。

  是真心的嗎?

  「是的!」

  她心一橫,閉上眼了。

  「你確定?」

  「是的!是的!」余兒喊道。要她眼睜睜見人喪命,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您收我命吧!」

  她不甘心死,捨不得就這般走,但她別無選擇——她只能如此選擇。

  「即使魂飛魄散,逼體鱗傷,被斷足、被穿心、任憑幽界處置?」

  她嚇得也快魂飛魄散了,不但死……還要受凌遲?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自她有記憶以來,最怕的不過「死」宇。但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死,怕只怕自己害人死。

  沒有比懷疑自己又害死人,更教她衷心痛楚的。每當有人對她好、對她笑、親近她,她就憂心忡忡,提心吊膽。

  而當那最可怕的事終於來臨,當那人傳來病耗,或是不幸出了意外,她心知肚明,怎麼也抹不去那股心痛……

  身子再怎麼痛,也不可能與心相比吧?

  由她來親身承當,才是對了。死之可怕,就是怕死於非命。是她的命,為什麼要旁人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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