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澤嵐……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謝翔中交插著雙臂,精明的腦子很快地找出了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
啊,「修澤嵐」這個名字曾經出現在徵信社上半年遞給他的例行性報告裡。
修澤嵐是他的同父異母弟弟謝翔華的好友!
而這個修澤嵐居然選擇了植物人當成演出題材,是存心要嘲諷他媽媽嗎?謝翔中的眼變得更冷峭了。
他驀然轉身走下鐵製樓梯,走往那扇通往地下室咖啡廳的門。
他倒要看看這個修澤嵐在搞什麼鬼!他能夠讓謝翔華心愛的女人成為自己的未婚妻,當然也不介意傷害謝翔華的好朋友。
只要能讓謝翔華痛苦的事,他都很有興趣。
謝翔中推開一扇黑色鍛鑄鐵門,室內突如其來的闃暗讓他皺起了眉。
「先生,你好。第一次來嗎?」服務生拿著手電筒走向他,低聲詢問。
謝翔中點頭後,服務生用耳機向內部說了些話,快速將他帶至舞台最右側的一張小圓桌,那是舞台右側的最後一個位子了。
在他剛坐下的第一分鐘,舞檯燈光乍然亮起。
一座全白的舞台上,一張全白的病床、一個身著白衣的白髮女人躺在病床上。
那驟然的視覺衝擊讓謝翔中蹙起了眉,雙眉間那道因為習慣性皺眉而擰出的直痕深溝,則讓他的氣勢顯得更顯陰鬱。
忽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從空氣間爆了出來,謝翔中的後背頓起了一陣哆嗦。
這樣的時空場景太熟悉了!
熟悉到彷彿他的靈魂被拈回了醫院,飄浮在媽媽的病房上空。
就在謝翔中的臉色愈益鐵青之時,一群身著黑衣的演員已經走到了舞台上,開始對著彼此咆哮了起來。
「你不要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她是你媽--」中年男人大吼著。
「要不是你把外頭的那個女人帶進門,媽會變成這樣嗎?」年輕男人大叫道。
「進你們家很快活嗎?我做牛做馬、幫她把屎把尿的,你們一個丈夫、一個兒子,有哪一個做得比我多?」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抓著頭髮哭鬧著。
演員們的黑色衣服在白色背景間被刻意地強調出來。於是,他們的面目五官、他們的愛恨情仇遂更加清晰了起來。
謝翔中抿緊唇,心裡的不舒服感持續地累積著。
這個修澤嵐根本是把他媽媽的故事照本宣科地搬上了舞台,而且她還美化了爸爸和「三媽」的個性。
一定是謝翔華告訴她這樣的「虛構」情節!
謝翔中臉頰僵硬,極力地控制著情緒,深邃的五官看起來竟像是張精巧的面具一般。
此時,舞台上的中年男人爆出一聲尖叫,年輕男人開始洩忿地捶打著自己,中年女人則大哭了起來,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狂亂的情緒之中……
在演員的一片混亂之中,一股白煙從病床下冒了出來。
白衣女人走下病床,其它演員的對白開始轉變成無聲的咆哮。
白衣女人用一種漫遊般的舞蹈動作游移在其它三名演員之間,靈巧地像一陣悲傷的風。她沒有明顯的痛苦表情,只是虛弱地穿梭於那些嘶吼與嚎叫之間,一次一次地被傷害、一次一次地變得更衰弱。
舞台上的演員們後來又演了什麼,謝翔中並不知情。
他只知道他的視線沒有法子從那個白衣女人的臉上離開,他看著她,就像看著媽媽的臉。
他寧願媽媽沒有意識,否則她如何能面對丈夫從她變成植物人之後,就不曾來探望過她的殘酷事實。
謝翔中瞪著舞台,腦子裡紛亂地閃過那些讓他的臉色更加慘白的回憶。
此時,劇場裡空谷幽音般的背景音樂乍然而止。
白衣女人張開口,對著兒子哼唱出一首聽不出語言的搖籃曲。在兒子的哭聲中,她緩緩地旋轉著坐回了病床上,再度回復成那個沒有情緒的植物人,再度被阻隔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燈光暗了,音箱裡送出白衣女人方才吟唱的搖籃曲,那輕柔的聲音在消毒藥水的空氣中飄蕩著……
謝翔中的手緊抓著水杯,修長手背上的青筋猙獰地暴突著,額邊的太陽穴亦是瘋狂地抽痛著。
媽媽是這樣冷眼旁觀著一切嗎?他所有的痛苦,媽媽可曾有一丁點知情?他壓住自己驟然痙攣的胃,臉色發白。
舞檯燈光緩緩暗下,當最後一道舞檯燈消失在白衣女子的頭頂上時,觀眾們開始報以大量的掌聲。
舞檯燈光重新亮起,黑衣演員謝幕了,白衣演員謝幕了。
謝翔中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像一座冰冷雕像。
他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個白衣女子,卻是想甩她一巴掌,以毀滅她臉上明燦的笑容。
有什麼好笑的!謝翔中惱怒地瞪著白衣女子。
「謝謝導演兼編劇修澤嵐!」黑衣演員們笑著轉向白衣女子一鞠躬。
白衣女子笑容可掬地回以一記宮廷禮,向幾名熟識的觀眾們揮了揮手,而後再度退回舞台後方。
謝翔中盯著那個女子消失的方向,他灌下一整杯的水,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仍然在顫抖之中。
原來她就是修澤嵐,一個剽竊他的悲慘生活,然後做了不實改編的無恥之徒!
這一切一定和謝翔華脫不了干係。謝翔中的下顎緊繃地揮手招來服務生,點了一份雙倍威士忌。
他知道謝翔華從來不對任何「外」人談起身家背景,可是沒人規定謝翔華不能用「匿名」方式來向修澤嵐轉述那些恩怨情仇,可惡!
謝翔中接過服務生手中的酒,一口氣讓威士忌的熱氣直鑽入鼻腔、鑽入腦門,溫暖他冰冷的血液。
在外人面前,他從不喝超過一杯的酒,因為他討厭失控,可是現在的他需要大量的酒精來控制他的怒不可抑。
謝翔中二度揮手招來服務生,再點了一杯威士忌。
或者,他需要的不是酒精,而是應該去找那個自認為清楚植物人想法的女人好好「談一談」!
當酒杯再度見底時,謝翔中瞇起眼,銳利的目光直射向舞台之後--他絕不輕饒任何膽敢嘲諷或改變他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