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過份!」鳳春秀臉有些猙獰。「一郎是高攀,懷寧書讀得不多,也配不上小姐,還敢嫌棄小姐!」
「哈哈,也許在他們心裡,早就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情愛的差別吧,何況懷寧書讀得不多,卻是一個我可以放心把背靠著他的師弟,因為我知道他會捨命保護我。」阮冬故說完,若有所思。
「小姐,別管誰對妳有兄妹情份,重要的是妳心裡怎麼想?最常放在妳心裡的男人呢?」
她搔搔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抱著鳳春香香的身子笑道:
「放在我心裡的可多了。大哥、一郎哥、懷寧……還有東方非……」
「東方非?妳想著他做什麼?」
「這個……因為我得防著他搞花招,自然時時刻刻想著他啊。何況,他雖然是個為所欲為的人,卻不是藏頭縮尾之輩,最近,我一直在深思一個問題……」注意到鳳春目不轉睛看著她,她笑道:「連我自己都還沒想個透,就讓我先別說吧。」
「一郎知道妳在想什麼嗎?」鳳春柔聲問。
她搖搖頭,笑道:「一郎哥也要忙許多事,這種小事不必煩他。鳳春,妳也累了麼,先瞇個眼,我睡前再讀點書吧。」
「這麼晚了……」她的小姐也許不覺得苦,但在她眼裡,阮家兄妹簡直將一生賣給朝廷了。朝中沒有人願意奉獻雙耳,就算這對兄妹嘶聲力竭地吶喊,又有誰會聽見?
阮冬故扮個鬼臉。「一郎哥是嚴師,他要驗收的。」又賴在鳳春懷裡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起床。走到桌前,拿起鳳一郎騰好的孫子兵法,準備苦著臉讀。
「小姐。」鳳春忽然想起什麼,說道:「臨行前,少爺私下叮嚀我,近年邊境有零星戰亂,蠻邦新主驍勇善戰又好大喜功,如今的皇上重文輕武,未來不出幾年必有戰爭,少爺說妳是文官,本不會受牽連,但戶部侍郎是負責軍鎮費用的,那時妳要還在這個位置上,立即辭官。」
阮冬故聞言,呆呆注視著手裡的兵法卷則,不由得暗歎一郎哥的神機妙算。什麼時候她才能有一郎哥的先知灼見呢?
「小姐?」
「……我明白了,也聽見了,鳳春。」她始終不給正面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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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阮冬故就給他一個「很窮」的清官印象。
真窮啊……
在京師沒人提供住宿,所以她租東西窮巷的破屋,現在有官舍,她偏還要住在這種尋常屋子。這個窮字真要成了她的天性嗎?清官,可不能算是好官啊。
雖是這麼想,東方非卻毫不在意地倚坐在粗木窗檻上,在浪濤江聲下「欣賞」這間小小的屋景。
這兩年來,阮冬故就是聽著這江聲入睡的吧?她在睡前到底在想什麼呢?想著何時才能完成治水工程,想著何時百姓才不受水患之苦?
他唇畔泛起帶趣的笑意。明明她的心思太好揣測了,他對她的興趣仍然不減反增,這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眼角瞥到對面老迴廊裡出現一抹熟悉的白影,定睛一看,原來是阮冬故匆匆走過。她一身黃白舊衫,腰間隨意束條帶子,從遠處看來,確實跟個少年沒有兩樣,這時辰她該跟那個鳳什麼的閒話家常才是,難道她一天十二時辰都不必入睡?
忽然間,她往這兒看來,見他還沒入睡,笑容滿面地迎著夜風走來。
她精神奕奕,好像永遠不會累似的,忙碌的工程沒有讓她增加絲毫的老態,反而如他預料,就算過了二十,她還是少年脾氣,一點也不像盛開的黃花閨女。
是啊,她哪是花兒,根本是路邊的小野草嘛,怎麼被欺壓都會彈立起來,若是男的,他絕對要盡情欺凌她,偏偏她是女的啊……視線緩緩落到她的左手。
「東方兄,睡不著嗎?」來到他面前,她笑容滿面。
東方非抬眼注視她一會兒,才不徐不緩地說道:
「睡不著倒不至於,不過,我難得離京,自然要好好體會『民情』了。」
「哈哈,東方兄,你要體會民情那是最好不過,皇上是坐在龍椅上的神子,要體會民情也只能讓身邊的人去做,一郎哥曾提過蜀漢皇帝不知民苦,累得諸葛亮鞠躬盡瘁也無法挽回大局。不如這樣吧,東方兄,你若不睏,我帶你出去走走。」
「這種地方有什麼好走的?」
「好走,真的很好走。」她一向積極,主動拉過他的手臂,逼得他不得不翻窗出來。她笑道:「你別看我們這附近窮酸,工人住在另一頭的通鋪裡,每到入夜會有小小市集,我請你吃碗麵吧。」
東方非知她的用心,要他真的去「體會民情」。他笑道:「有酒嗎?」
「有,不過二更後,誰也不准賣酒。若私下販售工人,一律罪罰。」
「哦?妳訂下的規炬,能服得了人嗎?」他頗有興致地詢問。
她走出屋外,才朗笑出聲,拉著他往另一頭微亮的夜街走去。
「一開始當然服不了,如果不是白天有人上工出事,,我也沒有想到夜晚的小市集會有這種影響,一郎哥建議由縣官發出公文,凡參與治水工程的工人不准飲酒,不過你也知道官僚體制有多陳腐,這裡又天高皇帝遠的,等公文下來大概也是一個月甚至半年後的事了,所以我一時衝動,一連數天半夜跑去拼酒,誰要有能力喝得跟我一樣,隔天還能像我一樣精神十足地上工,我願交出半年薪俸!」
東方非聞言,雖已猜到結果,仍然好奇問道:
「妳自幼千杯下醉?」
「當然不!我只有在懷寧十五歲那一年陪他喝個徹底,那種痛苦我一點也不敢忘。我記得那時被一郎哥訓到我這一生再也不想要碰酒,不過自我當官之後,每一天他都逼我喝上一杯,現在雖然我算不上酒鬼,但要灌醉我也不容易……其實,那天我喝到頭暈腦脹,眼前跟我拼酒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了,但我很明白我身後有一郎哥跟懷寧,就算我倒下了也不打緊;如果倒下了,也許我就不會那麼難受……」她忽然閉眸,笑道:「我心裡這麼想的時候,就清楚地聽見了這江聲,這聲音真悅耳,每天陪著我入眠,可是,只要一天沒有完工,這聲音就有可能會成為催魂無常,突然間,我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