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必要震驚嗎?婚禮勢必要舉行,早或晚的問題罷了,以他的個性不會放棄淺倉家這塊政治大餅。
喜訊?他倒覺得是枷鎖,無形的困住他。「延一延,不必太倉卒。」
「延?」她的笑倏地薄冷。「聽說你在追一幅畫,我希望你只是想要那幅畫。」
畫的價值在於賞識它的人的眼光,若一把利剪剪成碎片還有觀賞的作用嗎?她不認為她淺倉靜子的姿色不如一幅畫。
或是畫它的人。
「妳在暗示什麼,妳想傷害誰?」他憤而起身的甩開她的手,不顧及是否會傷了她的自尊。
冷然的光芒閃過她眼底,她依然笑得溫柔。
「紫乃桑太激動了,我一個弱女子能傷得了誰,我不過想提醒你紫乃夫人非常痛恨台灣,不願你為了一幅畫傷了母子感情。」
「我和她之間還有母子感情嗎?」紫乃龍之介冷笑的勾起唇角。
淺倉靜子表情柔和地看向窗外。「今年的秋天似乎來早些,不知會不會被寒冷的嚴冬給覆蓋?」
「妳說什麼?」
「想要成功就不能有弱點,父親常告訴我要成為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就必須狠心,你想四季少了秋天是不是寂寞了些?」
第八章
畫不出來,為什麼畫不出來?她的色彩哪去了?為什麼她找不到本來存在的顏色?
心好亂,一片模模糊糊地看不見絲毫光彩,彷彿月光被烏雲遮住了,朦朦朧朧地只瞧見一抹影子,遮遮掩掩地不讓人們看見它的容貌。
不應該會這樣的,打從她拿起畫筆那一刻,她不曾遲疑彷徨過,好像天生就與畫筆分不開,她注定用她短暫的生命揮灑出自己的天空,證明她曾來過世上一遭,並未白活。
可是此時的手卻在顫抖,不肯聽從大腦的指示將筆握穩,任由沾上的顏料滴落地面,暈成她無法流出的淚珠。
早該知道命運是無法更改的,她讓自己小小的出軌了一下,到頭來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她的終點站來得比別人早,她沒有資格要求剎那間的交會成為永恆,那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
但知道歸知道,她還是忍不住有了奢望,求那麼一點點光亮在她人生最後一段駐留,滿足她從未有過的圓滿。
大家都說小孩子不懂事,稚齡孩童不會有太多幼時記憶,但是未足月,先天有殘疾的嬰兒被丟棄育幼院門口是何等可悲,她的親生父母因付不出龐大醫療費用而決定捨棄她,那種頓失母親溫暖的恐懼怎能輕易抹去。
口中說不出怨心裡仍怨懟著,她寧可死在母親懷中也不願成為被捨棄的那個,即使後來的父母對她疼愛有加,當她是掌中寶呵護備至,她心中仍有遺憾。
父母不是親生的,朋友間的情感摻有雜質,愛情她只能旁觀不能參與,除了畫以外她什麼都不能擁有,沒有一樣東西確確實實的屬於她。
包括她自己,她的生命是向時間偷來的。
望著一張張揉成團的空白畫紙,秋天抱著頭跌坐地板上,始終不來的繆思女神讓她跌入痛苦深淵,難道她最愛的繪畫也要遺棄她嗎?
心中一痛,她告訴自己不要放棄,日子還不到絕望的地步,她一定還能畫,絕對不會因某個人而沮喪不安,一時的不順心總會過去的,她不該對愛情存有期望,她是個與愛絕緣的病人。
不希望別人同情她而隱瞞病情,可是她因此過得快樂些嗎?
當為圓一個謊而說出更多的謊時,她的人生已經變得不真實了,他對她的好卻成了唯一的真實,實在非常諷刺。
「大胖,我要是畫不出畫來就養不起你,你能忍受我遺棄你嗎?」
不懂人話的虎斑貓舔著自己的毛喵嗚,似在響應她的痛苦。
苦笑的秋天捉緊胸口拚命呼吸,一陣陣的緊縮引起劇烈疼痛,她想起兩年前初聞養父母發生船難時,她的心臟也曾不聽話的停止跳動。
是時候了嗎?
不,她還不想死,就讓她多留幾日吧!
想見他的意念好強烈,壓抑不住的情感讓她的心疼痛欲裂,無法以畫舒解達到潰堤的極限。
求求禰,老天,我從沒求過禰什麼,但這次請禰讓我再見他一面,只要一面我也心滿意足,絕不會貪心的開口說愛他。
只要一面就好。
是誰打開門,讓她想看都看不清楚朝她走來的人影。
別用急切的聲音吼叫,她的耳朵會受不了的。
咦!是誰碰了她的唇,這苦澀的藥味為什麼那麼熟悉,好像她放在櫃子上的那瓶維他命,是翊青來罵她想不開嗎?還是閒閒又在大吼大叫了?
很想笑,她的嘴角勾了。
「張眼,我命令妳張開眼,沒有我的允許不許沉睡,妳是我的,妳不能違背我的意思裝傻,我要妳醒來……」
這聲音……這聲音……這聲音非常熟悉,是他來了吧!老天終於肯垂憐她一次,應允她無理的要求,能多活一天也是幸福。
秋天緩緩地張開哀弱的眼睛,藥效在她體內發作了,看來她又撿回一命。
「嗨!大哥!我的『半生緣』不出售,你還是回日本過你的下半生吧!」她不能死在他面前,他會有遺憾的。
自己受過的苦她不想別人也承受。
「去他的半生緣,我說過不准叫我大哥,否則……」
「否則就吻得我喘不過氣來是不是?」她接下話地對他一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語氣一痖,紫乃龍之介有深切的恐懼,竟不敢實現他的承諾。「妳糟糕得像個鬼。」
「我知道,你說過好多回了,不過你應該照照鏡子,我也看到一隻鬼。」不想他擔心偏是讓他擔心了,是誰忘了鎖畫室的門?
肯定是翊青,她臨走前看了她一眼,意深意遠的要她把握眼前的快樂。
但她這隨時會消失的生命能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嗎?
不!她做不到。她不要多一個人為她傷心。
「因為被妳嚇的,妳別再告訴我只是輕微的地中海貧血沒什麼大礙,我會先掐死妳。」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好像她的心跳在他的手中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