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就照她的借口好了。
「兄妹。」好吧,說是父女外表看起來是太牽強了點。
「……」這對男女為什麼在騙人之前也不先串通一下?
當徹底不相信的目光掃上他倆時,實在是很不想用這個借口的廉貞,只好繃著一張臉吐出。
「我們是夫妻。」
天都馬上再補上一句,「一百年前的。」
「砰!」老人索性關門送客。
被拒於門外的兩人,沉默地看著緊閉的門扉,總算明白了逞一時口快後,必須面對什麼下場。
「這下可好。」廉貞橫她一眼,「誰教妳要抖出一百年前?」放眼看去,這附近就只有這麼一戶人家。
她很堅持在這方面不能吃虧,「我不想被你佔便宜不行嗎?」
在他倆互不相讓的瞪視之下,一陣拉長的狼嗥聲,打破了互瞪中的寂靜,伴著遠山陣陣傳來的狼嗥,只只振翅返巢的歸鳥,排列成行地自他倆的頂上嘎聲飛過,天都抬首瞧了瞧西天已快不見光明的霞色,再看向拒她於門外的門扇,她突然有些後悔方才為什麼要多話。
廉貞火大地把話一撂,「不想被佔便宜那就繼續睡林子吧。」不要說他沒給她機會睡草皮以外的東西,這回可是她自己搞砸的。
「又要睡林子……」她一臉含悲帶淚,並在賴在原地不肯走時,又再次拖拖拉拉地被他給扯進林子裡。
天色暗得很快,拉著自艾自憐的天都在林於裹找到夜宿之處後,生起火堆的廉貞,坐在她身旁看著草草吃過乾糧後就累得先睡的她。
那一雙扔過他好幾回的繡鞋,在火光的跳躍下靜靜映入他的眼底。
沉寂了一百年後,他的生命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而這些,全都歸功於這個跟他完全不對盤的女人,他挪了挪位置,湊近她的身旁偏首凝視著她的睡姿,他發現,他似乎總是忙著跟她拌嘴吵架,而從不曾像現下這般好好看過她。
她和前世很不同,話多、脾氣大,還有一副生在王家的高傲心態,在與她相遇前,這是他完全想像不到的,然而在心底默默數落著她之餘,他不得不承認,其實他也沒資格說她性子不好,因在百年前,與她相比,他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年的他,少年得志,又獲得聖上的信任與提拔,平步青雲的他,性格本就乖僻,在朝中也我行我素慣了,更是常一年到頭跑得不見人影,因此就算到了該娶妻的年紀,朝中百官也沒人願把閨女嫁給他,而他當年之所以會娶出雲過門,還是看不下去的聖上特意下旨賜婚的,不然,就算他會打光棍一輩子,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以往在他的觀念裡,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不過是身為男人的本分,他對婚姻不曾抱著什麼期待,在朝中與六器平起平坐的他,一顆心全都在朝政、與該如何助陛下驅逐神子的大業上,家庭與妻子,不過是他身後的尋常一景,雖然他常往返家中與京城,可他留在京城裡的時間,卻遠比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多。
然而就算是這樣,好性子的出雲,卻從不曾生過他的氣,也不曾抱怨過什麼,她只是恪守著人妻的本分,代他盡心盡力服侍公婆,安靜地待在家中盼他歸來。
以往他從不覺得出雲有何重要,也不認為在他全是武士忠誠、家國大業的生命裡,她能佔有一席之地,他只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但當他親眼見到她為捍衛家園而戰死的屍首時,他這才明白以往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從沒給過她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
他還算是個人夫嗎?
城破那一日,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人在哪?臨陣產子後,面對著入侵的神子大軍,她又在想些什麼?那一雙總是等待著他的眼眸,到了最終還是沒來得及盼到他的歸來,當烽火燒進了城裡時,在四下飄飛的點點星火中,回首檢視他倆曾走過的那段路,臨死前仍是孤孤單單的她,恨不恨他?總是把話藏在心底的她,有沒有話要對他說?滿腹說不盡的虧欠,像是一湧而上的潮水,直將跪在後悔血地裡的他給滅頂淹沒。
百年來,在看遍了人事的消竭興衰後,他刻意學會遺忘,好讓自己不要記住太多是與非、遺憾和歉疚,因他得一人長久且孤獨的活下去,若是仍記住了那些回憶裡的負擔,只會讓他過得更痛苦而已,然而這些年下來,他是遺忘了太多太多,但卻有一張臉龐始終都存印在他的心底,或許,這就是她為他的無情所給他的懲罰。
永遠的記住她。
往往在最深的黑夜裡,只要看著在黑暗中燃燒的火光,他便會憶起當年的一日之差所造成的家破人亡,每年當秋菊在風中綻現麗姿時,他會靜靜地思念起那一雙總是滿懷心事的眼眸,但無論如何,已過去的,永不會再重來,他亦無法尋回過去的點滴,或是彌補些什麼,他只能背著愧疚的包袱,就和當年的出雲一樣,一個人孤單的走下去。
已經睡熟的天都,在火堆發出叢叢聲響時動了動,她拉緊了披在身上的大衣,趨向熱源地向火堆滾去,廉貞忙探出一手拉回她,睡夢中的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蜷縮起四肢抵抗夜間林中的寒意。
廉貞在將她拉離火堆後,伸出兩指拿掉沾附在她臉上的青草,並彎下身子,就著火光仔細地看著這個曾是無聲隱藏在他心底的愧疚。
只是在這麼看著她時,他卻突然覺得他離百年前的出雲很遙遠,因自天都出現在他的面前後,她所描繪編造的一景一物、人事風光,皆是從前的他與出雲未曾擁有過的,性子與出雲完全相反的她,或許正是當年總是事事壓抑著的出雲,心中最想成為的模樣,只是當年她沒有這種機會,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歎了口氣,仰首看向藏在枝椏間的滿天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