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梁宛歌又被鞦韆帶回最低點,他等了等,沒等到她再晃出來,不由得更探身往窗外瞧。
「梁宛歌?」
慢慢的,她從樹下走出來,抬頭。「你說的對,我應該要照顧好我的鼻子。」
她那副認真的表情讓他想發笑。
「要是真不想睡,上來陪我熬夜好了。」
他叼煙的模樣很迷人,勾勾食指在引誘她。
「……你在忙什麼?整晚不打算睡噢?」
「跟你有關的事。」
「哦?」她被挑起了興致。「跟我有關?」
「上來再說吧。」
「你沒發現我被關在屋外嗎?我忘了自己沒有屋子的鑰匙還跑出來散步。」纖肩輕聳,對於自己犯的小錯避重就輕。
「接著。」唐虛懷沉笑地拋下一串鑰匙,梁宛歌直覺合掌去接。
好吧,不能在外頭多吹風,上樓去看看他在忙什麼吧。
梁宛歌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從一大串鑰匙中試出大門那支,輕輕打開門,躡手躡腳地往三樓走。她直覺不能驚動一、二樓的大家,否則讓他們看到她爬往三樓禁地,恐怕又要指控她企圖染指他們的「寶貝」。
腦子裡突然冒出九隻《魔戒》裡的Gollum(咕嚕),陰寒寒冷澈澈的聲音在喊著——
My precious……
「在笑什麼?」唐虛懷站在樓梯口,看她走得又慢又捂嘴在笑。
「噓。」別問,到三樓再開口。她打出來的手勢是這麼說的。
進到他的地盤,她才敢大口喘氣。
「不過爬了三層樓,有這麼喘嗎?」今天追她跑了三條街都沒見她這麼累。
「不是喘,是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呼吸。」她先深吸一口清新宜人的芬芳空氣,再把鑰匙還到他手上。「我怕被樓下的人發現我偷溜到你房間,亂棒把我打死。」
「有這麼誇張嗎?」
「我本來也以為沒有,不過今晚吃飯時他們的表現及對你的呵護,我不想冒這種險。」誰知道那群死忠的親衛隊會不會很偏激呀?
她跟著唐虛懷走到和室小書房,發現他還在看書。
「你不睡就在看書?」這種事情不是只有考生才要盡的義務嗎?
唐虛懷繞到廚房,泡杯牛奶給她。
「重新查一些關於整型的資料。」
「是為了我?」捧著好燙的牛奶杯,她撅嘴吹了吹,小口喝著。
「是為了你沒錯。」
「說實話,我的手術失敗是不是讓你很受打擊?」她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座墊拿來靠在背後。
「當然,你的手術對我來說,應該就像是剪指甲那麼簡單,毫無風險、不准失敗,結果,出乎我意料之外,說難聽點,你是我的污點。」
「污點呀……好嚴重的指控,不過對我來說,你是個學藝不精的庸醫,所以我不介意當你的污點。」他與她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的不是。
「你的指控也不比我委婉到哪裡去嘛。」學藝不精的庸醫,真狠。「不過這是個很新鮮的形容詞,我這輩子頭一次被人如此稱呼。」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說是污點呀。」彼此彼此。
「而且還是我把你變成這樣的,你說的對,我是學藝不精的庸醫。」
梁宛歌聽他這麼一坦白,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你也沒這麼差啦,先前我就是看到同事在你診所整型的效果很好,才會甘願放棄保險一點的大醫院,而找上你這個沒牌的密醫。」
辜負她的信任才是唐虛懷今晚一直無法釋懷入睡的主因。
他沒有失敗的經驗,不清楚是不是每一次失敗都會有這樣的情緒——一種很氣自己的無能、很氣自己讓她哭著跑走的驚慌;一種……心裡懸宕著什麼,想補償、想挽救、想盡心盡力、想從頭再來。
「你別露出這麼歉疚的表情好不好?你這樣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你耶。」罵也不能罵,吼也不能吼,尷尬的人反倒換成了她,明明是她比較需要被安慰吧。「反正你下次動手術就認真、專心一點,不要再發呆,手術要是成功了,我不再是污點,你也不是庸醫,我們兩個就當做第一次手術失敗這件事不存在嘛,你不說,我不說,樓下九隻Gollum也不可能說,你的名譽安全無虞——」
「Gollum?」
「My precious……」她模仿《魔戒》中Gollum的五官和聲音,學完後自己又笑了起來。「對他們來說,你就像那只魔戒一樣,precious。為什麼他們這麼尊敬你呀?」
「或許因為我是他們的主治醫師。」
「這麼簡單嗎?」她突然輕輕打個哈欠,不是因為話題無聊,而是覺得眼皮有些酸澀,是不是被他整壞了眼皮的後遺症?眼皮好重……她甩甩頭,才繼續陳述她的觀感:「他們很信任你,也很保護你,甚至……愛你。」
「因為一樓的全是我的地下美嬌娘,二樓則是我豢養的俏孌童嘛。」他拿她之前說過的話回她。
「是是,整棟屋子都是後宮,你是縱慾過度的野皇帝,還好我現在在三樓,不是美嬌娘也不是俏孌童,嘿。」手裡端的牛奶還沒喝完,她卻喝不下了,揉揉眼,眼睛一閉竟然沉重到張不開。
盤著的雙腿自然而然伸直,努力變換成最舒適的姿勢。
瞇瞇的眼好像還看到唐虛懷在說話,在說些什麼……說些……什麼……
唐虛懷一手拿起差點傾倒的牛奶杯,將它抽離她的手,不敢相信前幾秒還在那邊玩著模仿Gollum的她竟然……
睡著了?
「不是說有嚴重認床癖嗎?那現在睡成這副德行又是怎麼回事呀?我連一顆安眠藥都沒用哩。」他失笑,朝她右頰輕拍,她整個人就往右邊倒下去,他快手攬住她,不讓她用正面僕上榻榻米,否則那張剛整壞的臉又要再添「撞傷」。
抱起她,往自己的床移動,將她安置在上頭,她小腦袋在他的枕頭上動了動,他以為是認床的本能讓她辨別身處陌生環境,但是她沒有清醒的跡象,抽動的鼻翼也不再嗅蠕,似乎接受了他的味道,頭顱又擺回原位,緩緩陷入軟軟的枕心,越睡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