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明月高懸,倚虹廳裡正值用膳時間。
相同的地點、相同的人物,不同的是每個人心裡各有疑問、各有心結,掛在臉上的表情也回異於前日。
鐵冀雲,故作瘋瘋癲癲地一再勸酒,自恃酒量其佳,沒人喝得過他,於是乎灌了一壺又一壺,酒興方酣,嘴裡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費翰淳,若有所思,心事重重,有一箸、沒一箸地夾菜,一塊圓潤腿肉夾落盤中間還渾然不覺。
費雋淳,神色自若地與鐵冀雲喝酒敘舊,眼角卻不時來回逡巡著二弟與鐵大哥那位面帶寒霜的女徒弟,腦子裡突地想通了什麼。
馬雲盼,從頭到尾臭著一張臉,沒想到茵茵竟莫名其妙地成了費雋淳的貼身侍女,瞪著茵茵的眼光像要將她千殺萬剮般,心裡非常不是滋味,這刻又不能發飆,只好隱忍著。
在一旁的茵茵可心驚膽跳了,在發現二夫人用著殺人的目光把她削成一片片後,趕忙側對著她,站在費雋淳右邊,藉以避開她恐怖的視線。
「這麼說,鐵大哥是決定後天一早便出發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費雋淳接過茵茵捧著的溫毛巾擦手,他們總算又談回了正題。
「是啊,叨擾了這些天,山珍海味也吃得差不多,再不返回江湖上活動活動筋骨,我這身好體格可要走樣了。」鐵冀雲豪氣干雲地拍著腿笑道,接著掉轉視線到費翰淳的身上。「我說費二弟呀,」邊說邊為他杯裡斟酒。「你能陪著嬌妻的日子也只剩這兩個晚上了,可得好好把握住呀,知不知道?」話裡淨是揶揄意味。
馬雲盼板著臉孔「凶」了鐵冀雲一眼,強忍著壞脾氣沒有說話。
費翰淳楞了下,極不自然地擠出窘迫笑容,同樣沒有答腔。
「鐵大哥,你酒喝得多了。」費雋淳平靜說道。「時候也不早,咱們各自回房休息吧。」
「是啊是啊,裝了一肚子黃湯,確實有些困了。」鐵冀雲打著呵欠起身,接著在他那女徒弟的耳邊說了什麼,舉手一揖,兩人便先行告退。
「大哥,那麼我也回房了。」費翰淳神思不屬地道,也沒理會馬雲盼,逕自步出倚虹廳。
在這個時候,馬雲盼卻突地站起來。「茵茵,妳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話對妳說。」預備轉身離去。
「……是。」逃不過的還是逃不過,茵茵認命地答。
「等一等!」費雋淳伸出手,正好擋住了茵茵的去路。「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
「這……」馬雲盼沒料到他會阻擋,又察覺他正望著自己,一時意亂情迷地紅起雙頰。
「弟妹該知道茵茵是我的貼身侍女,而我人就在這兒,妳要找她應該要先經過我的允准。」
知道莊主護著自己,茵茵心裡不禁有些感激。
「大哥,是這樣的。」陰沉的神情被燦爛的笑臉給取代,馬雲盼的聲音更變得溫柔甜膩,活像麥芽糖似的。「您也知道茵茵是奶娘的女兒,奶娘很想她,所以我才想帶茵茵回去讓她們母女倆聚一聚。」
「她們要見面隨時可以見面,我並沒有限制她們母女在一起。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茵茵還得服侍我就寢,待明天我會讓她去找蓮媽。」拂袖起身,費雋淳沒再多看馬雲盼一眼,邁開步子朝廳外走。「茵茵,走吧。」
「是,莊主。」茵茵很快地追上他的步伐,把討人厭的馬雲盼丟在腦後,覺得自己像打場勝仗,不禁有些暢快。
而費雋淳並沒有直接回房,倒是朝著雋書齋走去。
「奴婢先進去為莊主掌燈。」茵茵機伶地搶前一步。
「嗯。」他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多少學聰明了些。
想盡辦法拖著左腿跑進書齋後,茵茵迅速點燃兩盞燈燭,靜靜地候在一旁,眼角餘光有意無意地掃了眼那瓶嬌艷燦爛的花束。
她把花圃裡那些當季盛開的花兒各摘一朵,煞費苦心地湊齊好幾種顏色。現下整個書齋瀰漫著濃郁花香;雖然很香,由於氣味大不相同,茵茵聞著聞著覺得有些刺鼻,不由得慢慢皺起眉頭。
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茵茵湊近花瓶,左瞧右瞧,總覺這雜七雜八的花兒擠在一塊兒好不對襯,顏色也突兀了些。
想想,莊主怎可能喜歡這樣的花呀?難道……
「啊!」摀住嘴巴,茵茵似乎想通了什麼,兩隻眼睛瞪大如銅鈴,接著懊惱地放下手,難過地歎了口氣。完了,早該知道那個玉寧不懷好意的。
「妳在啊什麼?」
冷冷的聲音忽爾出現耳畔,茵茵驚慌地抬起頭,見費雋淳已經跨過門檻走進來。
「莊……莊主。」
「怎麼了嗎?」
她懊喪地瞥了眼那束花,又將頭垂了下去。
「莊主,你會不會覺得書齋裡的味道不太好聞?」她怯懦地問,決定先行自首,說不定他就不會大發雷霆了。
經她提醒,費雋淳確實也覺得這入鼻的香味有些混濁難聞,雨道視線很快地搜索出來源,那束插在花瓶裡的「大雜燴」,引得他神情不悅。
「這花是妳的傑作?」
「對不起,我馬上把花收走。」茵茵正要伸手,卻被他突地按住,溫熱指尖輕壓在她手背上,她反射性地縮回。
「莊……莊主?」
費雋淳同樣被自己未經思考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他怔忡地望著自己的手,半晌,像個沒事人地按住桌緣坐到椅子上。
「不礙事,摘了就摘了,何況我只在書齋裡待一下。」
「是。」
頓了頓,他有此一問:「是誰教妳弄束五彩繽紛的花在我書齋裡?」
「因……因為燕總管沒說清楚莊主喜歡什麼樣的花,所以,奴婢就擅作主張,後來才發覺這麼弄實在不好看,味道也不對……」她囁嚅回答。
「既然這樣,那麼妳好好記得,我喜歡單一顏色的花,而且只要摘個幾朵便成。」
「是,奴婢下次一定會記得的。」她急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