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大的冤枉呀!這東西才不是我要吃的。」拍著胸口,茵茵擺出慘兮兮的苦瓜臉。「是小小姐臨時肚子餓,硬要我煮碗豬腳麵線給她吃。」
「豬腳麵線?」張嫂楞了楞。「小小姐要吃豬腳麵線?」
「是啊,她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半夜心血來潮喊著肚子餓,非吃這樣東西不可,奴婢只好硬著頭皮跑來廚房弄給她吃,怎曉得把您給吵醒了。」
年歲已有五十好幾的張嫂,臉上皮膚既黑又粗糙,再加上花白的頭髮,常讓人以為她已經六、七十歲,雖然她看來神情嚴厲,沒什麼笑容,做什麼事都一板一眼,但對眼前這丫頭片子,卻有著莫名的好感。
「豬腳都快被妳給燉爛了,還不快下麵線!」沒再忍心苛責,張嫂瞥了眼沸滾的熱湯,語氣平淡地說道。
「這就是重點了,張嫂。」茵茵欲哭無淚地挽住張嫂的臂膀搖晃著。「您把麵線塞哪兒去了?我怎麼找都找不著。」
張嫂再瞥了她一眼,歎口氣,轉身走到廚櫃前,拉出下端的抽屜,在最裡邊翻出一包細麵條。
「啊,麵線就藏在那裡嗎?怎麼我來回翻了好幾次都沒瞧見?」茵茵奇怪地皺起鼻子。
「讓到一邊,我來煮就成了。」
聽到這句,茵茵感動又高興地點頭閃到後頭。「那可真謝謝妳了,張嫂。」
張嫂搖著頭,自己也不明白,對這丫頭何以如此慷慨與好心,念頭一轉,想起件事。
「茵茵,妳是不是也要隨小小姐嫁到杭州去?」
「應該吧,我娘要跟著過去,我總不能還待在這兒,小小姐畢竟需要有人跟過去服侍著。」
「蓮媽她--」想說的話硬生生吞回肚裡。
「我娘她怎麼了嗎?」
「沒事。」迴避了茵茵的問題,張嫂將煮好的豬腳麵線盛進碗裡。「面煮好了,妳快端去給小小姐吃吧,別告訴她是我替妳煮的。」
「我知道了。」
茵茵拿著托盤,歡歡喜喜地轉身離去,卻不知道張嫂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直到拐彎不見。
是錯覺嗎?
跟著年紀增長,這丫頭的模樣兒愈是像極一個人……
張嫂甩甩頭,隨即將這樣的念頭逐出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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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落英繽紛、柳絮紛飛的秋分時節。
一頂裝飾華麗的喜紅花轎,由八名轎夫揮汗如雨地使力抬著,大清早從淮霖鎮出發,沿途浩浩蕩蕩,敲鑼擊鼓,炮聲不斷,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算準良辰吉時,來到了繁榮昌盛的杭州城,行過景色迷人的西湖,總算抵達位於郊道外數哩路的「滄浪山莊」。
入夜後,莊裡內外張燈結綵,賓客齊至。
身穿絢爛霞帔的馬雲盼,端坐在繡著鴛鴦的紅色喜床上,兩旁的帷幔高撩,打著喜結,一對龍鳳火燭正喜氣地延燒著。
頭戴笨重的珠翠鳳冠,面上覆著喜帕,底下表情卻不斷變換,一顆心撲通撲通直亂跳,止不住滿腦子的旖旎幻想……
不知她那親愛的夫君,現下長得什麼模樣了?是否比她十二歲見到他時更為俊俏、更為英挺、更為壯實?愈想愈是羞慚,臉紅得不能再紅。
這會兒有人匆促著跑進房內,打斷了她的思緒。
「誰?」
「小姐。」是蓮媽的聲音,馬雲盼一時欣喜直想扯下喜帕,但被及時制止。「不行不行,這喜帕要等姑爺來才能摘下來,我的好小姐,奶娘是來告訴妳,筵席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再過不久,二莊主就會過來了,妳要好好待著別亂動,知道嗎?」
「知道了,奶娘。」馬雲盼聲音甜柔地回答。
蓮媽頓了頓,似乎有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這……有件事不曉得要不要先告訴小姐您……」
「哎,有事明兒個再說吧,夫君他不是快過來了嗎?」馬雲盼忸怩不安地說道,臉上的紅潮一路染下頸子。
「可是……」
因為看不見蓮媽的表情,馬雲盼也不覺有何要緊事,便擺了擺手。
「奶娘,妳快退下吧。」
「……是,小姐。」
也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揖了個身,蓮媽面帶難色,憂心忡忡地退離喜房內。
不久,一個身材頎長、高大英挺的男子穿著喜紅新郎衣,拖慢步伐,朝著「雙飛樓」--前不久才竣工完畢的新房走去。
瞧那龜爬似的速度,似是頂了千斤萬斤重般有一步、沒一步的,愈接近樓宇愈是不見前進。
仰望天際,一片烏雲遮去皎潔月光,男子的眼眸漆點般深幽,看來心事重重,彰顯足下動作的猶豫不決。
打自他走出了宴客廳,掛在嘴邊的淺淡笑意隨即隱逝,眾人的誠心祝福壓根兒無法傳達至他心底。事實上,他一點也不認為在這時機娶了馬家千金,是件「對」的事,頂多,只能算是件「好」事。
終究還是走到了房門口,躊躊良久,下定決心推門進去。
極目望去,他的娘子穿戴整齊地坐在床緣,蒙著一條喜帕,就等著他去將它揭開。於是,他懷著忐忑的心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而接下來,正如他昕預期的,耳際立時聽到她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鬼……有鬼!有鬼呀--」
見到來人那張鬼胎盤踞的駭人臉孔,馬雲盼情緒失控、歇斯底里地摔到榻下,連滾帶爬欲往門檻去。
「娘子……」費翰淳來不及為自己解釋,兩扇門板已被急急推開。
「鬼在哪裡?鬼在哪裡?」
進來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兒,是張生面孔,也沒立刻扶起馬雲盼,只是驚慌地環顧週遭,想知道小姐口中的「鬼」在哪--
當她輕描淡寫地掠過自己的臉,臉上表情未起漣漪,不知怎地,費翰淳心頭微震,覺得這丫鬟面對自己的態度不同常人。
「哪來的鬼呀?」茵茵一臉若無其事,聲音上揚恁是清脆好聽,伸手將四肢發軟、渾身抖顫的馬雲盼扶坐到椅凳上。「小小姐,這兒只有二莊主一個人,妳口中的鬼,我根本沒看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