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鑣局的馬隊東行五日,這一天終於抵達開封,比預期的還快,因此一入城,眾人全翻身下馬,跟著開封大街上的人潮移動。
「阿爹,那個『陳家太極』的老太爺,當真已經一百歲了嗎?」竇金寶一身淺青色勁裝,雙髻綁著同色緞帶,正瞇著眼瞅向落腮鬍大漢。
「什麼陳家?是年家啦!百歲有啥兒稀奇,那位年老大爺是過一百二十歲的大壽。喔,你這丫頭怎麼回事?這些天魂不守舍,莫不是中邪啦?!」竇大海挑起粗眉,回瞪了閨女兒一眼。
竇金寶心一跳,自個兒明白,她不是中邪,而是幾天前從那個白髯老人口中得知,原來永春師傅是河南開封人氏。
假若,他真回鄉成親,現下定也在這開封城裡了。
「『年家太極』嗎?跟師傅同姓耶……」她低喃一聲,腦中微微閃過什麼,又覺得事情不可能會這麼巧合,便將思緒拋在腦後了。
開封大街上熱鬧非凡,兩旁店家林立,各式攤頭鋪擺,還有一些沿途兜售的小販和雜耍團,更勝九江大街的風光。
四海眾人正欲在大街上掛牌的「永豐客棧」稍作休息,可尚未踏進客棧大門,忽地頭頂「轟隆」一響,兩張飯桌已然撞破紙窗,從客棧二樓直墜下來──
「哇!砸死人啦!」
「媽呀──」
「危險,快逃啊──」
驚叫聲四起,靠近永豐客棧的男女老幼全抱頭鼠竄,無奈街上太過擁擠,舉目都是人,一時間根本無處可躲。
「不怕,小金寶來也!」
豪氣干雲地一嚷,淺青身影倏地拔地而起,躍得極高,她兩手各握八角銅錘,一招「八卦連環」,砰砰兩響,半空中的兩張木桌瞬間已碎成千千萬萬片,像下了場木層雨似地。
「哇──」
街上百姓們全瞠目瞪著,尚未回過神來,卻又聽見客棧二樓響起打鬥聲,其中還夾雜著姑娘家的清脆叫罵──
「臭年家、爛年家!你們憑什麼不讓年永勁娶我?!我就是要跟他提親,永勁哥哥答不答應是他自個兒的事,你們憑什麼管?!」
好奇心使然,竇金寶想躍上去一探究竟,可尚未動作,已被竇大海一把按住肩頭。
「給咱兒乖乖的。」這兒可不是九江,凡事小心為上。
就在此時,隨著女子尖叫聲,一火紅身影已自二樓破窗飛出──
「小心!」跟著是男子的焦急大喚,亦往二樓飛身撲下。
開封大街上的百姓們早自動讓出一塊小空地,全興味十足地抬頭張望。
就見那男子後發先至,在半空中抓握紅衣姑娘的肩胛,一個拐手,便將她下墜的身軀托住,繼而雙雙落地。
「年永瀾你放開!拿開你的髒手!放開、放開、放開!」
這紅衣姑娘實在壞脾氣,對救命恩人是一陣拳打腳踢,手持軟鞭的她猛力揮過,「颼」地一聲,已甩中男子臉容。
真是……真是太過分了。
金寶見那男子一語不發,只是捂著臉退開,心中正義感驅使,正要替人出頭之際,卻被一個溫朗到極處、又熟悉到極處的聲音搶了先──
「姚大小姐,我族弟是關心,怕你摔傷了,你怎地蠻橫如此,下手不留情?」
眾人循聲望去,客棧二樓的破窗又出現一人,他出言責備,一襲素衫飄然而下,擋在年永瀾和紅衣姑娘之間。
戲看到這兒,竇大海和眾家鑣師下巴都快掉到胸口,眨眨眼,再眨眨眼──
那男子長得可真像永春師傅!
「不是像,他真的是永春師傅。」竇金寶眼眸細瞇,回答了竇大海不知不覺呢喃出口的疑問。
「嗄?」四海的眾位還是很難理解。「可是他怎會出現在河南開封?還有,他他他──他的輕身功夫當真了得啊!」
內行人看門道,適才那招飄然輕功,教四海鑣局眾人忍不住要拊掌喝采。
這其中尚有許多牽扯,竇金寶如何能懂?!只覺識得師傅這麼多年,她待他從來坦率、不懂隱瞞;而現下,他近在咫尺,眉目依然、身形依然,仍是淡淡的一襲素衫,可她卻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那般知他、解他。
隱隱約約,心中湧起了一股慌亂感,好似她和他之間生出了一層隔閡,而她極度厭惡這樣的感覺。
聽完年永春的話,姚大小姐用力抓著軟鞭,冷冷哼氣──
「摔傷就摔傷,關他什麼事?他、他先把我打飛,又跳下來救我,哼!我姚嬌嬌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適才在客棧裡若非姚大小姐先動手,還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永瀾他也不會動粗。他飛身救你,你還打傷他的臉?」說到最後,語氣陡硬。
姚嬌嬌俏臉一陣青一陣紅,衝口使出:「他那張臉再吃上一鞭又如何?橫豎是個醜八怪,沒人愛!」
這話十分惡毒,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倒抽涼氣,有好幾對眼紛紛厭惡地瞅向紅衣姑娘,可竇金寶卻是瞄向靜立在年永春身旁的男子。
他的五官長得並不難看,可能與師傅有同宗血緣,多少有著和師傅一樣的清朗輪廓。糟的是,他的臉面上佈滿細細刀痕,在陽光照耀下特別明顯,整張臉因那些肉色疤痕顯得更為凹凸不平。
「誰說醜八怪就沒人愛?!」
響亮亮的清喝暴出,竇大海只覺掌下一空,沒留神,自家的閨女兒已溜出掌握,提著兩柄八角銅錘躍進「戰區」。
「呃呃……」快、給、咱、兒、回、來!可惜竇大海像被人掐住脖子似地,瞪大一雙銅鈴眼,話全梗在喉頭。
「咦?這姑娘怎麼跟咱們家金寶兒挺像的?」一名隨隊鑣師已看得出神,喃喃自語著。
「喔──就是正宗小金寶啊!趙師傅,你幫幫忙好不好?!」
竇金寶突兀大喊著,淺青身影挾著兩道金光飛躍入場,不費吹灰之力已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小寶?」
年永春先是一怔,隨即抬眼望去,終於在圍觀人群中察見四海鑣局的旗幟,旗幟下全是幾張相熟面孔。他微微笑著,頷首招呼,瞧見竇大海便對他抱拳拱手,眼神又瞄了瞄竇金寶,似是請他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