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四海鑣局大批「援軍」趕到時,混亂恰巧結束。
現下,外頭響起那優美到了極處、又柔軟到了極處的嗓音,竇金寶聽在耳中,是熟得下能再熟,那正是他們家的雲姨。
此時,大門終於被推開,年永春從容跨進,沒理會跟在身後的大小姑娘們,只對著孩子們道──
「沒事了,把窗子打開。今日放半天假,大家回去吧。」對於竇家眾人的出現,他不想多問。
聽到這番話,十幾個孩子你看著我、我瞅著你,就算有疑問也不敢說,先是一、兩個孩子開始收拾書本、紙筆,跟著全都乖乖動作、魚貫地離開學堂,只除了竇金寶──
她的禁制令尚未解除。
「喲!快瞧呀,這不正是咱們家浴血奮戰、寧死不屈、愈戰愈勇的小金寶嗎?」雲姨優雅地繞過年永春,一手支腰,一手掐著竇金寶圓嘟嘟的嫩頰,笑得眼睛瞇成細縫兒。「來,雲姨疼一下。」
「疼疼疼,輕一點啦,雲姨……」嗚,根本是來看好戲的嘛。
「呵,咱們家的小金寶轉性啦?外頭有架可打,怎乖乖站在這兒了?」
竇來弟自年永春身後探出頭來,竇家姑娘裡她排行老三,竇金寶「小煞星」的封號便是出於她口中。
竇金寶臉蛋微紅,偷偷覷了年永春一眼,後者俊容如常,眉眼淡淡收斂。
唔……好像有點兒生氣,又好像沒什麼脾氣;好像有點兒冷淡,又好像同尋常時候一般。
唉,苦惱苦惱,她真想知道師傅腦中轉些什麼哩。
這時,年永春身後又陸續冒出兩顆挺相似的小頭顱,兩張可人的嘴同時笑開,一前一後地開口──
「小寶,我知道囉,你被咱們家的永春師傅罰站,待在紅圈圈裡,哪兒也不能去。」溜出去知會的棒頭早將前因後果說清楚、講明白了。
「這實在太神奇了,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打死我也不相信哩!呵呵,咱們家的永春師傅真是厲害。」
「唔……」奇怪,師傅什麼時候變成四海竇家的人了?
竇金寶心中的疑惑又添一樁,硬忍住沒問。今天的她也真夠窩囊,還被阿紫和阿男調侃一番,嗚,幸好學堂的孩子都走光了,要不,她「寶大」的威信豈不毀於一旦?!
雲姨捏夠了她的嫩頰,雙手習慣性地叉在腰上,鳳眼調回年永春身上,笑道──
「既已太平無事,咱們就不打擾了。永春師傅不必擔心,外頭那些爛泥似地傢伙就交給四海鑣局處理,咱兒同『威武大武館』的朱大館主有些交情,會順道『送』那個朱家大常公平回去的。」
瞧她說得真心誠意,可四海的人自是心知肚明,依她又嬌又辣的脾性,九成九是去砸人家場子興師問罪,那威武大武館可得小心了。
年永春微微一笑,素袖拱手。「不送。」
「呵,那咱們家金寶兒您就多擔待些,告辭了。」
「雲姨?」
理也不理身旋身便走,不只雲姨如此,竇家的姊妹們全對身後竇金寶那淒涼的呼喚充耳不聞,-個個瀟灑離去。
透過門窗,瞧見眾家鑣師們將適才囂張叫陣的大漢子扛上肩,那些人灰頭土臉、全被震暈似地,也不知師傅用了什麼手法。
待眾人一去,學堂內外一下子清靜了。
嗚,沒人替她求情,她還得困在這紅圈子裡多久啊?!
可憐兮兮地眨著大眼,怕師傅生氣、怕師傅趕她出永春學堂、怕師傅不對她笑,怕師傅這個、怕師傅那個的,她九江四海小金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嗚,都不懂自己為什麼這般地「委屈求全」。
「大家都走了,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這是年永春進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竇金寶內心正在自憐自艾,忽地聽到他開口問話,嚇了一大眺。
「……師傅沒允,我不能跨出紅圈子。」
年永春微微扯唇,彎身收拾破裂的講桌和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寶。
「師傅……」竇金寶望著他平靜一如往常的側顏,鼓起勇氣道:「我、我對不起……金寶兒不是故意的。」
立起身軀,素衫沾上塵灰,他輕輕拂去,心中卻響起無聲歎息。
「師傅知道。」
「我心裡頭生氣,一時間沒能控制自己。師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後我再也──」
「師傅知道。」
「──不會這樣了。我永遠聽師傅的話,我從來沒想傷害你的,師傅你知不知道?」一口氣將話說完。
「我知道。」
咦?怎麼答得這麼乾脆?
師傅不怪她了嗎?
見那張好看的臉容展露出熟悉的淡笑,竇金寶心中的大石猛地落下,突然鬆懈的情緒如同洪水潰堤,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就覺心口和丹田湧上一股莫名熱氣。瞬間,她覺得眼眶好酸、鼻頭也好酸,忍不住就哭出聲來。
「師傅──嗚嗚……」
還管什麼圈子裡、圈子外的,她忽然撲去抱住他的腰,不太乾淨的小臉用力地埋進男子的素衫中。
不哭則已,一哭驚人,她邊哭邊嚷──
「嗚哇──師傅,你不要生金寶兒的氣,我不是故意踹壞桌子,也不是故意頂嘴的,我、我從來沒想傷害你……師傅師傅,你不要不理我!嗚嗚嗚……金寶兒一定不再亂發脾氣,好不好師傅?!好不好?!」
年永春先是一怔,動也不動地任她擁抱,接著見她如此模樣,內心軟了一大豐,不禁又是長歎。
「師傅沒有不理你。」抬起素袖,他愛憐地揉著她亂七八槽的頭髮。
「嗚哇──」未料,她哭得更嚴重,繼續荼毒他的衣衫。
「哭吧,哭響一點,這還是師傅頭一回瞧你哭。九江四海的竇金寶也像三歲小娃一樣號啕大哭,挺稀奇的,別太早結束。」
這帶笑的話語,讓竇金寶頓時止住了哭聲,紅通通的蘋果臉終於打他腰上抬起──
「我十二歲了,是三歲的四倍,不是小娃兒。」
「若不是娃娃,會這麼抱著人哭個沒停嗎?」說著,他攤開兩隻素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