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他乖戾地問。
「我當然知道。」她惆倀一笑。「等回去後我拿樣東西給你看,你就明白了。」
「什麼東西?」
她沒回答,只是那麼輕淡而哀傷地微笑著。
他胸膛一窒,懊惱地保持沉默。
一小時後,當兩人終於回到地處偏遠的農場後,她要他在客廳裡等著,她則回房拿出兩本厚厚的剪貼簿來。
她靜靜將本子遞給他。
他顫著手,似乎怕看到裡頭的東西,猶豫了好半晌,終於牙一咬,猛然掀開。
全是他!
他從小到大的照片,關於他的訪問與報導,他每一本新書出版的消息,他電台節目的製作花絮和相關新聞。
他顫抖地翻閱著,心海湧起漫天狂濤。
「這是……怎麼回事?」他嗓音破碎。「為什麼他會——」
「他一直默默看著你。」何湘灩低聲解釋。「你發現了吧?這些照片不全是報章雜誌上剪下來的,有很多是他偷拍的。從你上小學開始,他就陸陸續續拍了你的照片。」
「他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他不敢見你。他知道他對不起你和你媽媽,他也覺得自己沒資格打擾你們平靜的生活,所以他只能選擇在背後偷偷看著你。」
「這算……這算什麼?!」雷楓樵驀地摔開剪貼簿,臉色蒼白地站起身。「這樣偷偷摸摸的算什麼?」灼烈的眼光狠狠射向何湘灩。「他以為這樣就能代表他關心我?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他嗎?」
「他從來不敢這樣以為。」她平靜而悲哀。「他從來不敢奢望你能原諒他,也不敢想他有一天能光明正大與你相認。所以他只能默默收集這些……」
「神經病!」他厲聲打斷她。「他有病!」
「你就不能體諒一個做父親的無奈心情嗎?雷,難道你不能站在他的立場想想 ?」
「要我怎麼想?你要我怎麼想?!」他氣憤地望她。「當初是他狠心拋下我們母子倆啊!是他害得我媽肝腸寸斷,還得一個人撫養我長大。」
「是,他是錯了。可你不也說過嗎?」她直直望他。「你也曾經不敢對感情負責,你也曾經害怕被束縛。你應該懂得他當初的想法啊,你明白他的恐懼,不是嗎?」
他無語,頹然坐倒沙發上,手覆住額,無奈而疲倦。
「你能明白你父親的,對嗎?」她放柔嗓音,在他身邊坐下。
他默然。
「原諒一個人真的有那麼困難嗎?恨他一輩子真的能令你更快樂?」她溫柔地問他。
他緊緊握拳,良久,才從齒縫逼出一句。「他真的很對不起我媽。」仰望她的俊臉迷惘而無助。
她心一痛,展臂擁住他顫抖的肩。「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抱住頭,痛楚地低喃:「他幹麼……非這麼做不可?他可以——」
可以怎樣?
她心跳一緊,充滿期盼地看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當面請求你的原諒嗎 ?」
他別過頭,不肯說話。
可她卻從他動搖的神態察覺了他真正的心思。
「哦,雷。」她一陣激動,不禁更加攬緊他。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苦澀道。「他已經死了。」
不,他沒死,他還活著。
她心跳狂野,好想立刻這麼接口,可殘存的理智依然阻止了她。
就算他得知真相後,能原諒自己的父親。但她呢?他能原諒她這個設計這場騙局的主謀嗎?
不,他不會原諒她的!他會恨死她——
她不敢賭,不敢想像道出真相的後果。
她不敢……
「你怎麼了?灩灩,你臉色很蒼白啊。」他捧起她的臉,蹙眉端詳她。「哪裡不舒服嗎?」
她心一緊。
他怎能這麼關懷她?他明明處於心情震盪的啊!怎還能分神注意她?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我沒事。」她嗓音哽咽。「我只是在想雷……呃,陳伯——」
「還在煩惱他住院的事?你放心,我會勸他答應住院的。」雷楓樵安慰她。
「他不會答應的。」她木然搖頭。
「我會想辦法勸他的。」他微微一笑。
「你能天天去醫院看他嗎?」她焦切問。「天天去陪他?」
「每天都去?」他蹙眉,有些為難的樣子。「我會盡量,灩灩,可你也知道最近農場也有不少事要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時間。」
「那他就一定不肯住院。」她淒楚地,鼻尖紅了。「他一定會寧願忍受痛苦,堅持回到農場來。」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他有些茫然。「他住不住院,跟我有關係吧?」
「嗯。」她眼眶也紅了。
「為什麼?」
「因為……他想多點時間跟你相處。」
「他這麼喜歡我嗎?」他不解,半開玩笑。
她沒回答,站起身,背對他。
「灩灩?」他疑惑地望著她微顫的背影。
她心口一揪,忽地憎恨起自己的軟弱。
為什麼不敢說?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告訴他真相?
好不容易他露出可能原諒父親的跡象啊!難道她忍心看著他們父子倆永遠不能相認?看著雷伯伯為了爭取與他相處的時間不惜糟蹋自己的身子?
難道她何湘灩是一個這麼自私的女人?
「灩灩,你究竟怎麼了?」他來到她身後,擔憂地轉過她身子。「你今天晚上很不對勁。」
她凝望他,眼睫沾上剔透淚珠。
「怎麼哭了?」他心疼地抬指拭去那抹濕潤。「有什麼話說出來啊。我會幫你解決的。」
「雷,你——」她握住他撫向她的食指。「曾經有女人……欺騙過你嗎?」她沙啞著嗓音,神色看起來好哀傷。
「你什麼意思?」他微笑。「你該不會要說自己欺騙了我吧?」
她容色蒼白。
窒人的沉默讓雷楓樵也逐漸變了臉色,眼光沉黯。「究竟怎麼回事?灩灩,你想說什麼?」
「我……沒什麼。」她別過頭。
膽小鬼!她是個自私的膽小鬼!
「灩灩,你……」他還想說些什麼,一串電話鈴聲卻陡然響起。
靜夜裡的鈴聲,聽來格外急促而尖銳,恍如催魂鈴,一聲一聲教人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