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會知道你和師父每回吵架必扯上我?」無論這對爺孫吵什麼,吵畫吵打扮吵禮儀吵孝道,最常往嘴上掛的話不外乎「你瞧知畫,他就和你不一樣」、「反正我就是比不過斐知畫」之類的賭氣話,將站在一旁的他給拖進戰局。
「因為你是我的眼中釘,永遠紮著我的眼!」她咬牙。
「你可以將對我的仇恨自眼裡拔除。」他給建議。兩人和平共處不是極好?
「等你滾遠之後,我的眼中釘就會拔除了。」哼!
「我離開,你和師父的關係就會變好了嗎?」斐知畫笑著反問。他都不知道自己肩負著這對爺孫的幸福未來。
當然不會。
她知道自己不討爺爺歡心,是源自於她的血緣。爺爺看輕她娘親是外族人,氣她爹親不肯聽從他的安排,娶個門當戶對的書香閨女,也不開心她是女孩而非男孩,更不滿她沒遺傳到月家人畫技精髓,斐知畫不過是個讓爺兒倆拿來爭吵的無辜配角兒。
她很清楚這些,但她很難不對斐知畫生氣。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滿肚子火,只要他笑,她就會當做他在嘲笑她,他的眼神一亮,她就以為他在算計她,越看到他的意氣風發,她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我和我爺爺的關係會不會好,要等你離開才知道。你若真想安撫我,那現在就回房間去收拾包袱呀!我到時會捎封信給你,告訴你我們爺倆是不是如膠似漆了。」她任性的說,看見他唇邊有淡笑,她覺得他在冷諷她提出一個多可笑多無知的意見。「你做不到就做不到,反正我也知道你等著接手月家的一切……你笑什麼笑?!」
「我對月家的野心一點都不大,說『一切』太沉重。」他胃口沒這麼貪。
「那你想要月家的什麼?」月下盯著他的眼,直覺的問。財產?府邸?名聲?還是月家有什麼私藏的畫功密笈?
斐知畫撩起她一絡長髮,綢緞似柔膩在指掌流洩,又滑又軟,他握住髮絲,湊近鼻前——
他想要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月下馬上自他手裡搶回自己的頭髮。「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麼?!」還好她早早搶救回自己的頭髮,不然誰知道他下一瞬間會不會用力扯疼她的頭皮!
「你認為我貪的是月家的什麼?」
「你根本不用問我這種問題,因為月府的一切都已經是你的了。」他已經搶走她的所有東西,所有的所有……
他差的,不過就是一個「月」姓。
「一切嗎?」他的笑容讓他的雙眸像彎月彎起。
「我知道你很高興,不用在我面前笑得這麼得意。」月下輕哼。反正她老早就明白爺爺會將月家所有東西都留給斐知畫,那些身外之物她不在乎,因為她能靠畫春宮圖養活自己,不用吃月家一粒白米。至於她得不到的親情……那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曾有希冀,也早被摧毀光光。
「我希望那個『一切』裡,包括你。」
「當然不包括!」月下立刻吼回來,吠得又響又亮,對著他齜牙咧嘴,蔥白食指殺到他鼻尖,惡狠狠警告他,「我絕對不算在內!你愛怎麼瓜分月家的一切都隨你,就是不包括我!」
月下只要一心急就會跳腳,這是自小到大都沒改過來的習慣。
斐知畫看到一個總像沒長大的月下,還是這麼率性、仍然這麼倔強,只是那個躲在樹洞裡的小女孩變成了艷美姑娘,眉宇間全是柔美風情,外族特有的深邃輪廓使得她的臉蛋比尋常女子更亮眼醒目,偏偏她又不及外族民族的高壯健美,嬌小的身子裡卻蘊藏著不妥協的堅強,讓他……越來越喜愛她。
「月下,你好像比上回回府時要瘦了些?都沒按時用膳?」他忽視鼻前那根殺氣騰騰的纖指,反倒關心起她來。
「呃?」她怔了下。吼人吼到一半,被吼的那方非但沒反唇相稽或是低頭反省,竟還熱忱地朝她噓寒問暖,她一時反應不過,傻憨憨讓斐知畫握握她的膀子,還讓他拍拍她的臉頰,測測她又消瘦多少。
「你都不懂得照顧自己嗎?再瘦下去就快被風吹走了。」
「等等!你管我這麼多做什麼?!你露出那種好像我已經是你囊中之物的獨佔嘴臉做什麼?!我一直一直一直告訴你,我不在你能接收的『一切』裡,就算我變胖變瘦都不容你插嘴,你快跟我說你聽清楚了!」她在曲橋上不斷蹬著蓮足,好似這樣做,斐知畫就會乖乖聽她的命令!
「我聽得一清二楚。」只是聽得進,不等同辦得到。
「聽清楚就好!」她絕不容許他對她有奢想,別忘了,她討厭他!她才不會讓一個她這麼討厭的人喜歡她!她不准!
月下甩頭轉身,柔長青絲拂過他的胸口,芬芳馥郁的髮香是他熟悉的味兒,總是讓他禁不住跟著她,連魂兒都被她勾走——
「你不要再跟過來了啦!回去當你的好徒兒,陪我爺爺作壽去!」她回頭瞪他,不高興他纏著不放,又朝前走兩步,再回首,「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啦!」煩死了!
「月下,我方才見你那張春宮圖,發覺你的畫技並沒有師父所想的差,相反的,你牢牢掌握了春宮畫的煽情與情慾,更連人物衣裳上的花緞都仔細繪出來,人物或坐或站,身段柔美——」
「接下來你想說:『可惜差我一大截』對不對?!」她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絕不會這麼說。」
「你只是這麼想而已!」她才不信他會誇獎她!「我才不會因為爺爺不喜歡那幅畫而自暴自棄,我知道自己的畫技如何,輪不到你來批評指教,你畫你的山水畫,我畫我的春宮圖,誰也甭礙著誰。」
「你真這麼討厭我,非要扭曲我一番好意?」斐知畫知道自己從頭到腳都不得她的緣,可是沒想到她這麼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