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顏勾拈了一抹笑。「你這樣,能明白我師父對我師娘的情意嗎?剛剛有關衛子央的那件事情,若傳出去,可是會傷害我師娘的名聲。雖然事情的經過我不明白,但是我師父鍾愛我師娘,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拿我師娘去編造任何事情的。這樣,你瞭解了嗎?」
端木谷從胸臆釋出喟歎。「好一句『不明事理』。剛剛柳姑娘那一句話,教訓得是,端木谷受教了。」
柳素顏逸笑。「你別這麼正經八百,我不習慣的。」她喜歡他雖是正經八百,卻不失胸懷坦蕩。
端木谷笑道:「那你可能誤會了,我通常都是一本正經的。」
柳素顏斜睨著他,兩人四眸相交,相視而笑。
端木谷並不習慣讓姑娘家這樣凝看,可是她的目光,並不教他討厭,只是讓他有點不自在。他微牽嘴角,轉回原來的話題。「對了,你師父既然這樣想念你師娘,必然有將你師娘的臉鑄成模子。方便的話,可以讓我看看嗎?」
「不是不給你看,而是師父根本就沒有留下師娘的臉。」柳素顏看得出來端木谷的困惑,她繼續解釋著。「師父說他做不出師娘的臉來。他說師娘是上天給的、菩薩賜的,才有這樣的面容。」
「這樣說也是,只是難免有些可惜了。」端木谷忽地勾唇。「想來,人生也是感慨。『臉窟』中收納這麼多張臉,唯獨缺了你師父最鍾愛的那張面容。他所愛的杜芸娘不在其中,反倒是所憎的衛子央留下容顏。」
「這一點,你又不瞭解師父了。」柳素顏挽出一朵笑。「師父說,你一生遇到的臉,有喜歡的、有不喜歡的,這些不只是眾生百相,也是我們自己的臉。『臉窟』不只是收下各色形貌,也是人世百態。」
「說得好啊。」端木谷讚歎道。「這天機老人果真不是凡俗之人。慚愧,端木谷從一開始便錯看了他。」
柳素顏笑看著他。「應該說,你從一開始,便只看到師父那張臉吧。」
端木谷一愣,旋即面露慚色。
是啊,明明知道容貌並不代表一切,可他還是會受困於對天機老人的容貌成見。
柳素顏顯然是讀出他的心意,笑笑地說了句。「師娘曾經說過,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她愛師父一雙巧手,一顆癡心,還有絕頂的才氣,以及不凡的見解。當然我並不是說師父是什麼至聖大賢之人,只是他絕對不若你所看所想的那樣陰險乖戾。」
想到天機老人柳一生駭人的容貌,端木谷不禁贊服道:「我想你師娘,真的是見到旁人所不能見之處。」
柳素顏巧笑。「那是因為師娘是個盲人。」
聽她這麼說,端木谷先是一怔,隨即朗聲笑出。
柳素顏盈盈笑起。「你可知道師娘和師父一開始是如何認識的?」說著,她把眼睛閉上,碰上端木谷的臉。
「你要做什麼?」端木谷直覺地抓了她的手。
「你不要動。」柳素顏抿出一彎笑。「現在我扮師娘,你做師父,你就知道他們是怎麼認得的。」
說完,柳素顏開始探尋著端木谷的臉。「這是眉毛。」她輕柔地順上他的眉毛,碰到他的眼窩邊的時候,端木谷眨了一下。柳素顏燦笑。「這是眼睛。」說著,她又往下再尋。
端木谷目光逐漸放柔,他從來不是個多思多情的人;而今,他竟開始想像當年,杜芸娘如何在柳一生佈滿肉瘤的臉上,像尋寶似地,找著他的五官。
端木谷出神地凝看著柳素顏的面容。
一時間,他好奇了。在她那張端素的容顏下,還有著什麼他不知道的寶嗎?
這樣的念頭生起,他突然很想多瞭解柳素顏了。想知道除了機巧百變,除了靈透纖巧之外,她還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你在笑。」柳素顏盛放笑靨,指尖停在他的嘴角。
「是嗎?」端木谷輕輕地說。
「是啊。」柳素顏很肯定地說。
「是吧。」端木谷一笑。
是啊,他在看她,不知不覺中,展開笑顏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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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倦鳥歸林,一輪西殘的落日,招惹了滿天彤霞。亂雲堆卷,霞光層照,任晚風舒捲滿天彩雲霓裳。
端木谷和柳素顏並肩同歸,還未回到竹屋,便聽到琴聲肆放,如大江奔騰,似海浪翻湧。
柳素顏一喜。「是師父在彈琴。他好久不曾這樣彈琴了。師父——」說著,向琴聲奔去。
天機老人埋首撥撩著琴弦,聽到柳素顏喊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空下一手,扔了一把劍給她。
柳素顏接了劍之後,隨著琴聲開展劍舞。
天機老人縱聲吟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柳素顏隨著起舞。她身似蛟龍,翩若驚鴻,曼妙巧轉。只可惜靈動有餘,霸氣不足,不能應和那縱橫不羈的琴韻嘯聲。
端木谷眉峰交錯,在一旁看得手癢難耐。☆天機老人揮灑的琴聲,已然激得他胸中一股豪情奔蕩,一腔熱血盈沖。
天機老人眉頭悄皺,抬眸放目。見了端木谷之後,再拋一劍給他。
端木谷伸手接劍,反手出鞘,劍光凜冽,氣勢如虹。其奔若馬,其瀉如瀑,立時合了天機老人的吟嘯。
端木谷身子旋騰,轉了幾招之後,劍鋒一偏,竟去勾牽柳素顏的劍勢。
柳素顏不曾與他對劍,初時有些生澀,而後在他的引導及琴聲的輔助之下,劍鋒開始自在遊走。她與端木谷雙劍合併,一柔一剛,引動著兩柄寶劍熠熠生輝。兩劍交疊,如浪奔高低,水走深淺,拍岸裂谷之中,仍有其深沈的律動。
天機老人見此,臉上漸展笑顏,他一曲吟罷,猶不能止。撥弦如珠落,展喉如龍吟。
那聲音肆橫,全然脫卻束縛,可是極高昂處,卻仍沈厚圓融。
曲動劍發,聲起舞轉,三人皆已臻忘情入神的境界,直到夜幕已垂,星月布空,三人已然一身大汗淋漓,才在天機老人斂收的琴聲中歇止了狂奔的劍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