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去想流星雨的事,管它是否是好幾十年才能一見的天文奇觀。
儘管如此,內心一個聲音仍然輕輕響起:也許她不能到光害低的地方去看流星,但或許她能在唸書到兩點時,走到窗邊看一眼十一月晴朗無雲的夜空。
這念頭隨即引來一陣苦笑。她哪來的夜空可看?這城市盆地上方的夜空總是罩著一層薄薄的霧。那其實是污染塵和二氧化碳。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去,包括正位於談話圈圈核心中的亞今。
考入這所學校後,因為忙著打工的緣故,使得她與班上同學並不親近,唯有熱情大方的亞今注意到她的存在,闖進她的心房。雖然她當亞今是朋友,但亞今終究有自己原來的朋友圈,而那圈子像是一個她無法企及的世界。
內心裡,她知道自己是孤單的人,朋友只是偶爾出現在身邊的過客,不是永遠的陪伴與慰藉。她不能渴望太多,也最好不要渴望,因為她並不是毫不貪心的人。
走出教室後,耳邊似乎仍然可以聽見同學們熱烈的討論。
她眨眨眼,深深地吸一口氣。
到書店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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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予風看著眼前烘亂成一團的景況。
這麼熱鬧地討論出遊的事情,在他的世界裡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早早已經失去了新鮮感。
他的同學大多允文允武,既會唸書又會玩樂,而且出身環境大多很好。雖然不見得大富大貴,開著跑車大剌剌在校園裡搖擺,但至少都是那種負擔得起一點娛樂活動的大康之家。
在他們身上,他看見了現代布爾喬亞的生活品味與習性。他預料著自己的生活大抵也是這麼回事。
他玩樂團、當主唱,參加團體活動,經常結伴出遊,認識不少不同背景的朋友。他攀過南湖大山,看過關渡夕陽,也時常去北投泡溫泉,往竹子湖摘海芋。
任何在台北城求學的學生該玩的,他都玩過了--不該玩的,也試過不少。
只有花在書本上的時間算來並不怎麼多。
曾經,他熱中於他過了一大半的學生生活,喜愛那種多采多姿、無拘無束的自由,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玩樂的事情漸漸對他失去了當初的吸引力。
他還是花很多時間在樂團裡,畢竟他真心喜歡唱歌,也喜歡唱給人聽。但每回與一些會玩的同學,或是樂團裡的人一起去尋歡作樂時,曾經很投入的他,卻開始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心靈分成兩半的人。
有一半的他依然很熱中於和朋友們在一起,但另一半的他,卻像是抽離了身體的靈魂,看著自己的軀體在遊樂園中玩耍,靈魂卻無法投入。
那種感覺很奇怪,而且使他困惑之餘還感到疲倦。
他才幾歲呀?
他想起半個月前回家時,家人對他提起的計劃。
爸媽提議在他大學畢業後到歐陸進修法律研究所,專攻國際法。
國際法是國內法律專長的趨勢,隨著台灣的日益國際化以及與他國接軌的頻繁,國際問不管是跨國的商業糾紛或是民事案件都愈來愈普遍。
理性來看,這是個好計劃,可以讓他不用擔心畢業後考不上律師執照,使家人失望。但內心深處,又有一個聲音在問:這就是他想要的嗎?一輩子都在別人的期許下活著,實現別人的、而不是自己的夢想?
最諷刺的是,說到夢想……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夢想。
有時候,他真怕對他抱有期望的家人終究會看出,他其實跟他上進有為的家人完全不一樣,他其實是一個沒有理想抱負的平凡人。
猛地搖了搖頭。他試圖甩去那份使他不安、也不大願意去深思的想法。
「那就這麼決定了。」
他聽見阿東的聲音傳來,飄散的眼神凝聚回現實世界。
決定了什麼?
一陣歡呼。顯然所有人都同意了,似乎也都在期待著某件事。
然而他還是沒弄清楚狀況,直到阿東走過來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嘿,昨晚沒睡好?眼睛這麼紅。」
正要搖頭說不是,阿東已經又開口說:「今晚睡飽一點,明天晚上,咱們上陽明山去看流星雨。阿康已經約好一群女生和我們一起去。」
聯誼喔!心裡漲滿說不出的疲憊。這是這個學期第幾次了?
而且……明天?「後天不是期中考?」他那天早上要考民法。
但葉予風只聽到朋友們大笑出聲。
「哦,你不會是在擔心吧?」阿東說:「不過是一個小考試而已,才占學期分數多少?安啦!」他對他擠眉弄眼。「再說,我們大家不是都有『罩子」?」
作弊!
不,葉予風從來沒作弊過--起碼大學時期還沒有--而且他也還不想壞了自己的這項原則。但他沒有對阿東說什麼。
在大學裡,作弊有如家常便飯,有時連教授也只是睜只眼、閉只眼,並不抓得很仔細。
「小心被捉到。」出於關心,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但終究沒有拒絕跟朋友們一起出遊。畢竟玩樂也是他經常在做的事,似乎沒有什麼理由拒絕。
阿康走過來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擠眉弄眼地笑道:「開心一點唄,韓憶也會去。」
韓憶?那朵經濟系的系花?
「她去不去關我什麼事?我跟她又不熟。」葉予風不感興趣地說。
阿東曖昧地笑著說:「人家韓小姐可是指明了要你出席,才會帶她那票姐妹淘坐上我們的機車後座,你可別說你不知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不熟有什麼關係,等多多來往幾次,要熟還不簡單,看你是要三分熟還是八分熟,或是十分--」
打斷阿東愈來愈自得其樂的胡言亂語,葉予風從懶骨頭上站了起來。「那麼我當然會出席,不過那天晚上我不要她坐我的後座。老實說,我不喜歡她。」
阿東笑得更加開心。「那正好,我的後座有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