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培植的新人,不管是在音樂界或演藝界,即使不是大紅大紫,至少也都能闖出一定的知名度。
漸漸的,三十來歲的他,逐漸贏得一個演藝圈中伯樂的稱號。
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有媲美伯樂的眼光,除了本身的天賦外,不知得累積多少經驗,才有辦法從沙礫中淘洗出金子或者蒙塵的珍珠。當然,多少也得憑借一點運氣,否則不管在沙礫中淘了多久,最後淘出來的還是沒有價值的砂石。
這是個星光匯聚的年代,但是許多閃亮的星星常常只是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很耀眼,卻不能持久發光。生命很短。
黃以安的母親是一個過氣的演員,年輕時曾經擔綱某電視劇的第一女主角。當時許多人都以為從此她將要大紅大紫,平步青雲。
連帶的,以安也被引介入演藝圈,當了一名小童星,還拍過幾支廣告,在電視劇裡軋過幾個小角。
然而當年的榮景只維持了一彈指的時間。
沒幾年,女紅星星運不佳,小童星也從此乏人問津。
故事收場的色調是灰色的,帶了點藍。
以安十分清楚演藝圈裡的殘酷與現實。
時常,看著自己旗下的人,他不禁會想:
這顆星星會不會發光?
而已經開始發光的那顆又會閃亮多久?會有多少人留意到它們的光芒?
當星星失去了熱度,不再耀眼時,還會有多少人記得在流星劃過天際的那一剎那所許下的願望?
多年來在演藝圈中打滾的他,或許是因為看得太多,反而漸漸失去了柔軟,只剩下無情的堅硬。
然而也許是內心深處潛藏著一點點容易感傷的性格,教以安在第一眼看到那名在下著雨的杜鵑花台前,彈奏吉他、唱著溫柔情歌的大男孩時,心底某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有一股電流竄過他的腦門。
他渾身一僵,進而留意到,儘管下著雨,但那幾乎融進了雨聲裡的那個歌唱的聲音,彷彿在宣示著某種接近永恆的諾言。
那是一個三月天的早晨,下著雨,把綻放枝頭的杜鵑打進了泥裡。
紅的花、白的花、粉紅的花,點綴在污黑的泥濘上。
那大男孩沒有流淚,然而那些沿著他頭臉滑落的雨水彷彿即是他的淚水。
那景象讓以安看了,也覺得有點憂傷起來。
一開始他以為男孩在學賈寶玉陪著林黛玉葬花。
仔細一看,才知道他是在為自己哀悼。
那時他不能明白他在悼念什麼?
多年後的今天,以安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五年前,他不知道當年那個大男孩--如今已然是天邊一顆閃亮明星的男人--是為著什麼緣故站在雨中一個人彈著吉他?
而今,他的歌聲使得沉浸在愛情中的情侶們幸福地流淚。
他的歌聲,也使得失戀的男男女女因備覺傷感而傷心飲泣。
不管是悲傷的、歡快的,各式各樣的曲風,甚至沒來由的,就是令人感動地流下一缸子珍貴的淚水,牽動著人們藏得最深的情感。
當然,葉予風的唱片大賣,也讓他和唱片公司裡依賴他過活的一票人等流出開心的眼淚。
他音樂的成功建立在許多人不同情緒的淚水上。
唯一教人摸不透的,是他自己流淚的原因。
以安從來沒有問。因為很多事情一旦掘出真相,就會失去最初當時的美感。
以安覺得,當年那個男孩站在雨中彷彿在流淚的畫面很美,他不想忘記那種感覺……
「呼哇!真過癮!」
耳邊一聲滿足的歎息喚回以安飛到老遠的思緒。他斜睨發出聲音的人一眼,驀地睜大一雙圓圓的眼睛,驚恐地瞪著他,嘴唇顫抖,「葉予風!」
「哈囉!」被點到名的人舉起手,儼然是一名童子軍。
「你居然吃光了!」以安不敢置信地瞪著已經見底的冰淇淋桶。距離他吃第一口開始到現在,那不過是十五分鐘的事耶!
葉予風眨眨眼。「對呀,我吃光了。」好無辜。他只是埋頭一直吃一直吃……沒注意到。「呃,我好像忘記留一匙了。」出於愧疚,他立即將放在車座前的另外一桶冰淇淋捧到脹紅了圓臉、變成聖誕老公公的以安面前,誠懇地賠罪。
卻令以安咬牙切齒。「我、不、要、芒、果!」真是……夠了!
就是這樣,他才不想問當年葉予風為什麼站在雨中唱歌,因為倘若問了,破壞美感不打緊,還一定會害他吐一加侖不止的血!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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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安看了看手錶,想確定他們不會遲到。
先前為了予風堅持要買的冰淇淋,耽誤了一點時間。
待會兒要趕的通告雖然不是很重要,但以安這幾年來在演藝圈裡備受好評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很堅持自己旗下的人不可以遲到。
很多藝人在成名之後,經常會以遲到來顯示自己的身價非凡;但在以安看來,那是極不可取的。不僅浪費其它人的時間,也會打壞自己在工作人員眼中的形象。
演藝圈是一個狹窄的世界;在這裡,好事傳千里,同樣的,惡名也會萬里遠播。
葉予風有一個令他欣賞的地方,就是即使在他初嘗成功滋味之後,也從來不曾耍過大牌。他是個相當敬業,也很有自己原則的人。
衝著這一點,以安便會慶幸自己在多年前那個三月天裡,為一場雨而臨時起意走進久違的校園。
紅燈了,他減緩車速。
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停了下來。行人可以通行的綠色人形燈志亮起。
在路口兩旁等候的行人像是兩個敵對的隊伍,正要定向對方,進行人質的交換。只要配上鼓聲,場面就會變得很緊張。
車裡的冷氣呼呼地吹,車外卻一片陽光普照,熱氣蒸騰。
這是個很長的紅燈。
他瞥了身旁的葉予風一眼,發現他已經把埋在冰淇淋桶裡的臉抬起來--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