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講咩∼∼」
噗噠噗噠噗噠……犁車漸駛漸遠,夫妻倆壓根兒沒想過能掩蓋馬達聲的嗓門會製造出多少分貝的音量,附近又有多少人聽見。
當然啦,他們夫妻倆也不會注意到有個執畫筆的男人在聽見對話之後,不小心把蘸有黑色油料的筆刷壓在畫布上的蔚藍晴空,唰唰唰,劃下錯愕的黑色閃電。
「糟糕。」年輕男人叫出聲,嗓音卻出奇得清朗平穩。
可愛的笑容不復見,臉上綻露一絲懊惱。
「又畫壞了……」
對於孩子的教育,上官夫妻一向採取開明的態度,不會強將自己的期望加諸於孩子,他們任由孩子隨自己的興趣發展,最多只是注意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是否有所偏差。
也因此,在上官家,親子之間沒有長幼的分際,亦父母亦師友的關係,似長輩又像平輩的相處模式,始終是左鄰右舍深感不解的。
雖然不懂,但羨慕的大有人在。
畢竟,如果一個二十四歲的兒子還像小時候那樣,會摟著媽媽撒嬌,那是一件多麼窩心的事情啊!
「媽,我回來了。」上官謹一到家,就放下畫具衝進廚房,從後頭摟住母親打招呼。「哇,好香,是我最愛吃的炒三鮮!愛死妳了,美麗大方高雅尊貴的娘親。」話語之奉承,只差沒把自家娘親說成伊莉莎白女王二世。
陳若美先是聽見兒子的狗腿話,回頭又看見他望著炒菜鍋垂涎三尺的表情,頓覺啼笑皆非。
「你啊,就只有這張嘴甜,與其在家騙我這個老媽子,不如到外頭去,看能不能騙個老婆回家,讓你爸跟我早點抱孫子,我說你啊……」
「親愛的娘。」添加深意的燦笑讓右頰的酒渦更深,上官謹頭靠在母親肩膀上。「最吸引我的女人不是我姊就是我媽,姊是不能娶的,媽是已經嫁人了,失之交臂,我扼腕終生,啊……」母親指頭戳來,截斷上官謹的話,換上一聲裝腔作勢的慘叫。
上官謹皺起一張臉,額頭在陳若美肩上磨蹭得更厲害,就像只急於巴著主人撒嬌的小狗狗。「嗚嗚……娘打兒子,我好可憐……」
陳若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睞兒子一眼,推開他腦袋。「都二十四歲了,還在撒嬌,說出去能見人嗎?」
「不能見人也沒關係啊,只要能見娘就好了。」狗腿的究極奧義……十句話要有九句半是奉承好聽話!
陳若美放下鍋鏟,轉身給兒子左右開弓的「臉部按摩」,將兒子一張帥臉拉扯到猙獰的地步。「你這孩子嘴巴這麼流里流氣,怎麼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騙不到?媽真的希望你能早點成家。」
「媽∼∼」上官謹摟著母親像哄小孩似的輕晃。「有哪個女孩會願意嫁給一個不成氣候的窮酸畫家?至少要等我有點成績之後再談嘛!妳也知道,先成家再立業在這個時代已經退流行,現在的男人得先立業,才會有女孩子願意跟自己成家。」
兒子決定從事藝術方面的工作,陳若美是支持的;但為人母者,聽見兒子這麼說,即便態度再怎麼開明,也不免擔心。
「這次你到台中去畫畫,有什麼好作品嗎?」
「呃……」摟住母親的手臂聞言一僵,「這個嘛……」
光看兒子的反應,陳若美就知道了,「這種事急不得,慢慢來吧!不過媽還是希望你能找個好女孩,要知道,我們上官家只有你一個男孩子。」
「媽,我還年輕,不急。」
「你不急,我跟你爸急啊!」陳若美實在拿這個賴皮兒子沒轍。「媽知道畫家這條路不好走,但因為你執意要走,所以我跟你爸絕對支持到底,當然也希望你能成功……」
「我知道、我知道。」上官謹哄著母親。「就是因為有妳和爸的支持,我才能這麼心無旁騖,真的不要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是啊,你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唉……」做母親的,雖然嘴上這麼說,表情仍然凝重。「就知道說不過你,從小到大都這樣,一張嘴甜死人,可骨子裡脾氣之硬,老是叫人拿你沒辦法;你這孩子啊,自己認定的,任誰說破嘴都沒有用,真希望歆慈在這兒,只有她說的話你多少會聽,唉……」
歆慈?聽見這名字,上官謹驀地愣住,思緒有些遠揚,母親嗟歎的聲音因此漸遠漸小。
龔歆慈,隔壁鄰居龔伯伯的掌上明珠,大他四歲,在他的童年生涯中佔了數年的時光,印象中,她一直是個脾氣極好、個性溫柔的鄰家大姊。
不是刻意記得,只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忘掉,關於這位鄰家姊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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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間抓青蛙,河邊捕小魚,樹上采水果,草地玩遊戲。
標準的農家兒童生活,自然淳樸,毫無心機,即便所謂的「鄰居」往往得走過好大一畝農地才得見,感情還是融洽得像是一家人。
對於居住在農村的孩子,放學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當然不會是坐在書桌前做功課。
八、九歲的孩子兩隻鳥仔腳以迅雷之速沖抵家門,連門都不入,就把書包丟在門口,轉身以同樣的速度,在家人還沒發現自己到家之前,抓起遊戲必備的工具衝出去和朋友會合。
這種事,對於鄉下孩子來說,才叫正常。
上官謹當然不例外,何況,他還是帶頭出主意、動腦想詭計的孩子王哩!全村小至四、五歲,大至十一、二歲的孩子全得聽他發號施令,活脫脫是個人小鬼大的頑皮鬼。
這時的他不過才九歲。
如同之前每一日,上官謹總是放學後帶各家小鬼偷溜出來玩的頭頭,今天也不例外。
邊說邊笑邊唱參差不齊的兒歌,今天的重頭戲是「抓水雞」,於是乎,小上官瑾吆喝著一夥小蘿蔔頭穿梭田梗小徑,往最肥沃的農田出發。